錦衣衛指揮駱炳接到大太監李順連夜送出來的監視庶吉士謝子安的上諭時頗爲奇怪, 心說這人什麼能耐, 還沒授官就要記暗檔?
他得去見識見識。
駱炳仗着他就住在東四九條,離謝子安家只三條衚衕, 蹭地一下上了牆,然後一路踩着人家的屋脊圍牆就竄到了謝子安家正院的院牆上。
縮在牆頭的陰影裏, 駱炳探頭往院裏瞧看,只見院裏燈火通明, 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正指揮着護院拿竹竿捅院裏的一棵柿子樹,嘴裏還咋呼着:“都看仔細了, 有沒有人?”
駱炳一看就知道了剛有人來謝家踩過道了。
會是誰呢?爲的是又什麼?駱炳眼珠一轉便轉奔了門房, 然後果聽到門房的議論。
“這賊也不知道抓住了沒有?”小廝甲憂心道:“這都過去多久了。還沒有要報官的消息。”
“唉!”小廝乙也嘆氣:“哪兒這麼容易?咱們天天在這兒看門, 眼皮子都不敢眨。咋就今兒個跑進個賊來了呢?”
“現就希望福管家趕緊把人逮到, 然後問清楚是從哪裏進來的?”
“但願不是從咱們大門進來的, 不然咱們都要喫掛落!”
……
眼見門房聽不到有用的消息, 駱炳習慣性地又去踩了回馬廊, 結果剛到馬廊便看到馬伕頭目提着馬燈和一衆馬伕們道:“都打起精神來啊,別隻想着睡覺。”
“剛福管家都說了,這賊人偷東西逃跑前都會趁亂來馬廊放火。這馬廊裏的馬騾都是咱們的心血,可不能叫賊人給禍害了……”
跑來馬廊看情況的駱炳一看這架勢轉身就走……
謝子安的住處只是一個兩進的院子,地方有限。駱炳兜兜轉轉終在一間倒座房裏對坐炕上喫飯喝酒的兩個壯漢身上聽到了一點有用的消息。
壯漢甲拿着筷子勸對面的壯漢乙道:“喫吧!再不喫,我可就全吃了!”
壯漢乙抱頭甕聲道:“你有胃口你喫!我卻是喫不下。”
“老爺把咱們獻給了朝廷,也不知道明兒等着咱們的是福是禍?”
壯漢甲詫異道:“老鐵, 你咋會這麼想?咱們這一路過來你不都看到了嗎?咱們做的騾掌馬掌讓騾馬跑得比!比驛站的騾馬都快。這樣的天, 兩千裏的路不過十二天就跑到了!”
……
聞言駱炳終於知道了謝子安這個庶吉士能上暗檔的原因——這人家奴做出的馬掌能讓普通的騾馬一天的行程多加一倍, 比他們錦衣衛辦差的馬跑得還快!
一想到這馬掌將與朝廷軍政等各方面的改變,駱炳不覺揉了揉額角,心說:看來這謝子安家今晚鬧賊的事必是得有個說法了!
若是別國的探子所爲,那必是不能放走的!
心念轉過,駱炳又轉回了主院,他得先知道謝家都丟了些啥。
謝子安看謝福同護院折騰半天啥發現也沒有,便出聲道:“謝福,罷了。那賊人想必已經走了。你讓人也都散了吧,只告誡他們往後無論看門還是守夜都仔細些!”
謝子安不以爲只憑他的護院就能抓住剛剛的兵痞——京城人家都沒護院嗎?
他讓謝福搞剛剛一出,不過是藉機敲打一回門房護院,讓他們都警醒些罷了。
“這回雖說把您的皮靴都給還了回來,喫的糖還給了錢,但老這麼來鬧可怎麼辦呢?”
腦補敵國奸細的駱炳無力吐槽……
提到糖這件事,謝子安也特別生氣。這些兵痞偷靴子、喫方便麪、肉鬆、芝麻糊他都無所謂,但實不該動他的花生牛乳糖——他就好這一口,而且他統共也就只有兩罐子糖。
謝子安想想道:“謝福,你把我的糖罐子收到書房去。”
“這回就書房沒事,看來這些兵痞子還算知道輕重!”
“早知他們這麼難纏,我前兒在禮部就少說兩句了。”
果然是禍從口出,謝子安頗爲自悔:看來他往後行事還是得更慎重些纔好!
很好,駱炳心說:謝家這事看來確是京師裏是最常見的文武鬥。
不過,對方真是兵痞嗎?駱炳猶自懷疑:一般的兵痞搞事不都是打砸嗎?他還真沒聽說過偷靴子和糖的兵痞?
所以謝家這糖和靴子到底又有啥特別之處呢?
蹲在屋檐上看房裏燈光熄滅,謝福捧了一個粉彩的瓷罐子去了前院——!—駱炳便知道那就是書房了。
看謝福從書房出來,駱炳等了一會兒以確認四下無人,然後方悄悄地下了地,摸進了書房。
尋到剛剛那個粉彩罐子,駱炳甫一揭開蓋子,鼻尖立就嗅到一股子香甜的奶香。
好吧,駱炳相信了:軍痞撞到這罐子糖是會喫的,因爲他也想吃了。
依依不捨地把罐子蓋上,駱炳告訴自己:不能再多拿了。
現謝子安可是暗檔上的人,他若是跟人說起家裏丟糖的事,他們錦衣衛可丟不起這個人。
書房出來,駱炳又上了屋。對着大圓的月亮,駱炳喫完兩塊糖後不禁拍了拍手,心說:這謝家的糖着實不錯,只不知那靴子又是個什麼稀罕物?
次日臘月十五是當今聖上的億萬壽節,駱炳承擔宮廷安保工作不得閒來謝家。
院牆上看到院裏向陽處坐着一個小廝,駱炳剛想避避,眼角餘光便掃到小廝手裏的活計——小那廝正在擦拭一雙黑亮的長筒靴。
不同於一般雨靴的黃褐色,這雙長靴黑得發亮,好似在閃光,駱炳一見就被吸引住了,完全移不開眼睛。
身爲錦衣衛,駱炳日常穿飛魚服配繡春刀誇耀人前。但現在,駱炳覺得他還少一雙靴子,一雙小廝手裏那樣的黑亮皮靴。
駱炳現知道謝家除了馬掌,還有皮靴這樣好東西,如此便就能說通爲啥會有軍痞來偷靴子了——對一個武官而言,生平最看重的不外是馬、武器和鎧甲三樣。
而這黑亮長靴實在是太適合騎馬演武了!
那軍痞也未必是偷,他可能跟他一樣,就想畫個鞋樣。
不然謝子安的靴子現還能在?
駱炳看那小廝幹完活計便把皮靴放陽光下照曬不覺心裏一喜:他可以就近去瞧瞧了。
結果不想那小廝並不離開,而是換了把掃帚開始掃院子。
掃完院子,那小廝也不走,他挨着皮靴坐下袖手曬太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