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六十六章 何須嫵媚爭如意
    緩緩走回坤寧宮,這段路雖不遠,可我竟走出一身汗來,腿上覺得痠軟,只盼着趕緊去西暖閣的長榻上眠一眠。

    蕙菊見我臉色發白,扶着她胳膊的手心出了汗,不由擔憂道:“娘娘可是累了?”

    我輕輕點頭:“說了半晌子話有些累了,你且扶我去西暖閣臥一臥,半個時辰後來叫我。”又指指她手中的匣子:“這個好好收起來。”

    “娘娘若是想睡上半刻,還是去寢殿吧,長榻太窄,娘娘會睡得不舒服呢。”

    想想也是便回去了寢殿。本想着閉目養養神,卻不想,頭甫一挨枕頭便陷入了黑甜鄉中。

    蕙菊喚我起來時,距離晚膳的時間不到一個時辰了。

    我自深沉的睡夢中醒來,只覺得渾身舒坦得難以言喻,彷彿從未睡過這樣一個好覺,整個人似活了過來。

    “奴婢見娘娘睡得香甜,便自作主張晚叫了一刻,還望娘娘恕罪。”蕙菊一面爲我穿上鞋子,一面道。

    “何罪之有。”我輕輕伸了個懶腰:“左右衣飾都備好了,不差那一時。”

    於是重新洗手勻面,再換過一身繡星星點點的銀白福字團花的殷紅色立領夾袍。這服色雖然看似尋常,但朵朵團花裏皆綴了米粒大小的茶晶珠子,彷彿白色福花裏的一點花蕊,有柔美的光澤。頭髮盤臥在腦後,僅戴了一支鎏金八寶玲瓏簪,簪首做成和合二仙的模樣,細看上去,二仙的動作表情栩栩如生,是件巧奪天工的精緻首飾。一副吊珠耳墜悠悠晃在臉側,一枚荷花樣的白玉吊墜沉靜得貼在喉下。雪白的一雙手,交握在裙上,如此,眉眼間的笑意也是恬淡自若的。

    我對着妝鏡細細描一雙柳葉眉,蕙菊正在整理我換下的衣衫,一團柔軟白色從衣中掉落,傍晚的陽光透過如意雕花紋的窗棱灑進來,在地上投上點點碎金。寢殿裏還未傳蠟燭,有些暗,那團雪白落在暗影裏,十分顯眼。

    我描着眉的手一顫,眉峯一高,鏡中的粉臉顯出幾分凌厲來。

    蕙菊彎腰欲撿,我輕咳一聲:“蕙菊,去端杯茶給我潤潤喉。”

    其實窗下的矮桌上有一壺衝好的茶,此刻壺嘴向外冒着白氣。但蕙菊點點頭便走了出去。

    我緩緩起身,將那份輕柔捏在手中。這封信不能留,我比誰都清楚,但我卻捨不得把它毀掉。畢竟,它是他給我的,哪怕只是這樣小小的一團,於我卻重過世間任何珍寶。

    但我終於還是就着自己點亮的紅燭將它燃起。跳動的燭火一點點給這片素白添上一帶瑩紅,再一點點消融開去,慢慢將它舔食乾淨化作焦黑片片,好似將凋零的蝴蝶的翅,最終變成灰燼散落在腳邊。我盯着那逐漸恢復平和的火焰許久,不知不覺間,臉頰有微微涼意。

    蕙菊進來時,我已經坐在窗前慢慢喝一杯茶。茶水溫涼澀苦,好似內心深處最蒼涼的感受。

    “娘娘,”蕙菊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時候不早了,娘娘若是不乏了,便可動身了。”

    我“嗯”了聲,拿起妝臺上的香粉細細補了妝,鏡中人又恢復了神采,這才道:“那便走吧。”

    話音未落,突然小腹處傳來一陣鑽心疼痛,有滲骨的寒意從腳底蔓延至全身,引出一頭冷汗來。我不由將手護在小腹上,眉頭皺起來。

    蕙菊見我有異,忙道:“娘娘可是不舒服?奴婢去喚太醫!”

    我擺擺手:“想來午膳用多了冰碗涼到了,不妨事的。時候不早了,總不能讓皇上等的。”

    蕙菊擔憂地看着我:“娘娘近日總覺得不舒服,奴婢覺得還是請御醫看看的好。”

    此時疼痛已經過去,我淺淺一笑:“不急在這一時,若是明日還有不適,再傳好了。”

    心中卻打起鼓來,近日來確實諸多不對勁,這疼痛其實也日日襲來,尤其在夜半輾轉難眠時侵蝕着我。我想,許是近來心中太過壓抑積了鬱氣,再加上繁逝與浣衣局那幾年的折磨,我的身子大不如前,應該喚御醫來好好調理調理。這樣想着突然意識到,自己的葵水,似近兩月未至了。

    清夏齋是後宮四大景觀佳所,此處取了夏意,於是廊前栽了火紅的石榴,屋後搭了葡萄絲瓜架子,另有養在大甕中的亭亭睡蓮。屋子四周移來茵茵如蓋的蒼天古木,遮去大半天光,投下清涼的濃蔭片片。

    這日晚宴並未設在屋內,我到清夏齋時,只見樹梢花下燃起明亮的黃色宮燈,遠遠看去好似無數個小月亮從天空墜落。院中最闊的一處地方擺了一張大圓桌,周圍有鎏金樹形燭臺,上面點起根根蜜色蠟燭,隨着微風輕輕晃動,給桌上圍坐的三人臉上投下明滅的光影。

    “皇后娘娘駕到。”小太監拉長聲音通報道。

    我面上浮起最柔美的笑容,裙襬的拖尾如同流淌的月色,隨着我緩緩上前,顯出迤邐。

    “薇兒快來,”沈羲遙滿面笑容,指着自己身邊的位置:“就等你了。”

    我還是端端正正向他欠身施禮:“臣妾給皇上請安。”

    與此同時,兩位兄長也早已站在一邊,向我躬身道:“臣等給皇后娘娘請安。”

    “何必多禮?”沈羲遙一手扶起我,語氣中有微微責怪:“朕都說了,這是家宴,桌上沒有君臣,只有一家人。”說罷又朝兩位兄長和善道:“你們也快來坐。”

    我與兄長皆入座,桌上此時已擺好了佳餚點心,因只有四人,國家又在節源之時,因此菜式不多,勝在精緻。沈羲遙與兩位兄長言談甚歡,全無架子,甚至還爲兄長夾菜,又告訴我哪樣好喫,哪樣特別,哪樣難得,兩位兄長在一旁附和,一道簡單菜式也能說出典故軼事,時不時有笑聲隨風散落,氣氛和諧,令人心生暖意。

    我看着沈羲遙,他的話語親切,神情溫和,那一直纏繞在眉間的帝王戾氣此時也消失不見,彷彿一個尋常人家的公子,與妻子家人一起喫頓晚餐。我也看出,他在刻意營造這樣的氣氛。

    清夏齋雖是觀景之所,但也是太后喜歡的地方,因此內部陳設少不了皇家氣派,處處也是按着等級儀制來。用餐時自然不會用圓桌,而身邊的宦官宮女,器物擺設,一點小小的細節都會提醒此處是皇宮,坐在你身邊的是皇帝。

    但此刻在院中,太監宮女遠遠站在一邊,只在需要時上來添酒點燈,連佈菜都省了,是爲了儘量不影響到我們四人。甚至連宮女的衣飾也非平日所用,換成了輕軟的深碧色薄紗,鞋子也是軟底,走起路來悄無聲息,靜立一旁時難被察覺。

    沈羲遙的苦心我十分感動,兩位兄長看起來也比較放鬆隨意,但是,從大哥微微繃緊的身軀,三哥端坐的姿態我能看出,即使沈羲遙真的在此刻放下他的帝王身份,但與我,與兄長,卻永不能忘記他是君王,禮不可廢,話不可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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