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離凰 >第七十八章 自古多情空餘恨
    兩個多月後,我的千秋節到了,每年沈羲遙都會命內務府大肆操辦連賀三天,達官顯貴會送進珍奇賀壽。我素來是生辰當日在御花園設宴款待妃嬪命婦,之後的遊園、傳戲、小宴等活動都只露一露面,便交由賢妃應對。

    今年的壽宴設在蘅芷清芬,幾個月前定下此處後,沈羲遙便繪了圖紙交建造省改建,在我生辰這天才許進入。

    上午妃嬪命婦先到暢音閣聽曲,賢妃早早來到坤寧宮幫我梳妝。

    我站在一人高的銅鏡前,只着一件白色中衣,身後衣架上滿掛着華衣美服在燭光下發出幻彩流離的光,面前妝臺上各色珍寶首飾巧奪天工,世間罕見。可我在着錦衣珠玉前,只覺得無衣可穿,無飾可戴,孤獨如巨浪將我席捲,遍體生寒,對這些世俗眼中的珍寶半點興趣也無,甚至生出厭倦。

    外面傳來賢妃的聲音:“怎麼娘娘還沒開始梳妝?”

    蕙菊的聲音略帶了焦急:“娘娘一早將自己關在裏面,奴婢們都進不去。”

    “咄咄”的叩門聲伴了賢妃關切的聲音:“娘娘,臣妾進來爲您梳妝可好?大家都聚在暢音閣,就等娘娘帶咱們去蘅芷清芬呢。”

    我用袖子擦去面上淚痕,深吸一口氣才道:“妹妹進來吧。”

    門打開,帶進一陣風,燭火搖擺一層層錦緞和珠寶的光暈從我臉上劃過。賢妃一怔,眼底浮上擔憂,但面上笑着,一面環顧四周一面道:“這麼多漂亮的宮裝,娘娘想穿哪一件?”

    蕙菊也打趣道:“可真不好挑呢。娘娘覺得這件真紅牡丹可好?”

    “臣妾覺得這件大紅鳳袍合適。”

    “這件正紅金紗如意吉祥裙也很好啊。”

    “真是難選呢。”

    她倆望向我:“還是娘娘選吧。”

    我笑一笑,指指桌上一件用錦帕蓋住的衣服道:“這件吧。”

    賢妃上前掀開,頓時一愣,下一刻望向我,眼神複雜。

    蕙菊“呀”了一聲:“可這件是......”她說着與怡妃對視一眼,顯出些不安來。

    我走上前,將這件袍子輕輕抖開,刺繡龍鳳呈祥窄身裙袍上各類寶石數不勝數,尤其龍眼、鳳目用了罕見的西洋而來的黑色金剛鑽,外面覆一層薄如蟬翼的銀紗,遍鑲指尖大小的水鑽,看去華彩繽紛,奢華至極。

    令她們震驚的不是這件袍子的華美,而是它的顏色,是隻可上用的明黃色。

    賢妃的手微微顫抖地摸上這件裙子,她仔細盯着那祥龍,半晌略帶了激動與不可置信道:“這件裙子,不會是皇上原先那件朝服改的吧。”

    她手指劃過龍身一處細鱗:“上次這裏勾出一點絲線,內務府用替代的金線補了,臣妾建議他們綴些金珠掩飾,之後皇上穿過一次便再未見了。”她想了想道:“還是兩個月前的事了。”

    我臉上閃過一點落寂:“皇上的朝服本宮只記得幾年前的了。這是今晨皇上派人送來的,說是禮物,希望本宮今日穿上。”

    賢妃顯出一點羨慕來,她將裙袍展開對我道:“娘娘現在就換上吧。衆妃怕是已在蘅芷清芬外等候了。”

    我看着那璀璨的碎鑽在燭光下如星辰閃耀,心裏卻沒半點激動,只覺意興闌珊。

    轉頭以詢問眼神看蕙菊,她微一點頭,眼神妥定,我便放下心來。

    在賢妃與蕙菊的服侍下穿戴好,便乘鸞轎去蘅芷清芬。

    還未到,只見處處懸掛五彩花燈,耳畔細樂聲喧,呼吸間香風嫋嫋,眼前妃嬪皆着深青宮裝跪在兩側。

    下轎,平身,便攜衆人走進了建造一新的蘅芷清芬。

    蘅芷清芬依飛龍池而建,地勢平坦寬闊,一邊堆堆了玲瓏山石,或牽藤引蔓,或垂山穿石,或垂檐繞拄,或縈砌盤階。一帶清流,從花木深處曲折瀉下如翠帶飄搖,清雅至極。一邊飛樓插空,青松拂檐,雕甍繡檻,珠簾繡幕,玉蘭繞砌。

    正前一座二層錦閣,簾卷蝦鬚,毯鋪魚獺,鼎飄麝腦之香,屏列雉尾之扇。錦閣對面便是一碧如傾的飛龍池,臨岸停了一艘大船,懸掛了各色水晶琉璃花燈,爲今夜遊湖所用。想來夜晚點起花燈,與倒影上下爭輝,定系玻璃世界,珠寶乾坤。

    只是這樣好的景緻,都不如身上這襲龍袍改成的華服引人矚目。妃嬪命婦的眼睛幾乎一刻都沒離開過這裙子,稍微離得遠的便三兩交頭接耳。

    我只做不見,帶衆人轉了一圈之後便吩咐開宴。

    皇子公主們也都來了,與命婦帶來的王子皇孫在山石錦閣間追逐嬉鬧,笑聲時不時傳來,氣氛和樂融洽。

    酒過三巡,我已略帶醉意,這時上了一道櫻桃楊枝水晶蜜露,是我素日裏最喜愛的一道甜品。上面浮着薄薄碎冰,盛在桃花玉碗裏,甚是冰涼甘爽,令人胃口大開。

    看着席下,衆人欣賞歌舞,掩袖低語,皇四女偎在賢妃身邊,她眉眼間都是慈愛溫柔。和妃起身醒酒更衣去了。

    我飲下一盞,直覺五臟舒暢,暑氣一掃而空,吩咐再上一盞。

    小太監諾諾對蕙菊道:“方纔採的冰用完了,娘娘怕是要等一等。”

    蕙菊點點頭:“快點就好了。”

    不久上來一盞新的,蕙菊朝我遞了個眼色,我拿起芙蓉玉匙舀了一點品了品又吃了一勺,看着那晶瑩真想一仰頭便全喝進去。正要再喫,蕙菊在耳邊勸道:“這冰是新採的,娘娘仔細涼了胃,不如放一放。”

    軒兒跑上來,看着玉碗道:“兒臣也喜歡這個,母后賞給兒臣可好?”

    我點點他的鼻子笑道:“拿去吧,只一樣,這個涼,等一等冰化了再喫。”

    軒兒樂呵呵端了下去,走進皇子公主們用膳的錦閣。我雖一直平靜地看着下面的歌舞,心卻高高懸了起來。

    一曲清歌未了,我只覺得腹中一陣翻江倒海,痛從身體深處突兀地涌上來,眼前金星繚繞,一道溫腥的液體從口中流出。

    “娘娘,娘娘您怎麼了?”蕙菊驚叫道。

    我歪歪倒下,只覺得陽光刺眼,拼盡了氣力嚷道:“軒兒,軒兒!”

    蕙菊一面高聲喊太醫,一面朝錦閣跑去。

    與此同時,那邊也傳來一聲尖叫,我強睜着眼睛,只見軒兒焦急地從錦閣中跑出來,不安地嚷道:“皇兄吐血了,快來人啊!”再看到鳳座上的我,更是驚呼着飛奔而來:“母后,母后您怎麼了?”

    我看着他安然無恙,一顆心落回胸腔,欲擡手撫去他眉眼間的恐懼與擔憂,手卻似千斤重,怎麼都擡不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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