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晃眼，十月中旬了，兩場秋雨一下，天氣漸漸涼了下來。肅然終於出院了，除了左胳膊骨折，還打着石膏，別的傷口都癒合了，日常可以正常行走。
秋高氣爽，我和安安、舒夢帶着三個孩子出去秋遊，肅然在醫院裏住了那麼久，這一出來，就跟脫繮野馬似的，撒丫子狂奔，歡實得不得了。
“肅然！你慢點！仔細摔了！”舒夢急得大叫，那孩子一隻胳膊吊在脖子裏，維持不了平衡，跑起來歪歪扭扭，隨時要摔跤的樣子。
肅然蹦蹦跳跳，滿不在乎地領着兩個妹妹玩。跑了一陣，累得呼呼直喘。
“天真好！陽光曬在身上，舒服！”我躺在草坪樣，手蓋在眼睛上，慢悠悠地感慨人生。
左邊猛的多了一個人，舒夢學着我的樣子，感慨萬千：“南半球是春天吧？等到肅然的傷好了，我們就該走了，謝天謝地，不會一過去就要被寒風冷雪凍成狗！”
她好像已經接受了不得不離開的現實，語氣裏有淡淡的無奈。
我沒吭聲，不知道該怎麼接話。這些天來的相處，我對她有了極大的改觀。
肅然一事，她始終沒有半句怨言，眼睛都快哭瞎了，卻還是咬着牙默默地自己承受。對我很和氣，對我爸媽很尊敬，對安然很和藹，對秦亦恆保持着合適的距離，對一切的一切，她都是很溫和的。
我做不到，真的。如果換了我是她，至少我會尋求一個擁抱，尋求一份安慰和依靠，她遠比我想象得要堅韌善良的多。
看着笑容淡然的舒夢，我突然有些猶豫，也許我真的錯了。
她完全沒有任何要危害到我和安然的苗頭，她的兒子甚至爲了保護安然差點被狗咬死，我卻毫不心軟地要將他們母子送走，是不是真的太過分了？
“有時候，我會想起他。”舒夢嘆了口氣，語氣有些哀傷。
“天好的時候，我會想，要是他還在，我們一家四口晚飯後一起散步，吹吹風，乘乘涼，看着孩子們在小區的遊樂場上撒歡，多好啊！打雷的時候，我會想，要是他還在，一定會抱着我，叫我別害怕。以前我最怕打雷了，可是後來……”舒夢停頓了好長時間，才淡淡地接上，“現在，我已經不怕了。”
我沒問，但我知道，她口中的“他”，是她死去的丈夫。
“方圓，有時候我真的很羨慕你。”她突然轉過臉，彎着眉眼笑看着我，神色很溫和，只是眼裏還帶着些微的遺憾，應該是對英年早逝丈夫的追憶。
“你跟亦恆，多好啊！可以一直一直在一起，你難過的時候，有他陪伴，你開心的時候，有他分享，所有的一切，都有人陪你一起面對，一起承擔。”她眯着眼睛，翻了個身，背對着我，幽幽地說，“我不知道你們之間曾經發生過什麼，但是我想，一個男人，能夠用四年的時間去等一個女人，心無旁騖，全神貫注，那一定是真愛！”
我有些摸不着頭腦，舒夢這是在替秦亦恆說好話嗎？
“我的丈夫叫萬里，我們是青梅竹馬，從小一起長大，我十五歲的時候就喜歡他了，十年長跑，二十五歲時，我終於如願以償嫁給他。他是軍人，聚少離多，我克服了一切困難，最終卻敗給了生死。”舒夢的聲音染上了一絲泣意，“我最後悔的，就是當年還能在一起的時候沒有好好珍惜，現在失去了，再怎麼後悔也沒用了！如果早知道這一天會來得那麼快，我絕對不會跟他吵跟他鬧，不會逼他復員，因爲聚少離多而沒完沒了地爭執，把時間浪費在吵架上……我會支持他，擁護他，即便他還是會早早犧牲，至少我們沒有浪費在一起的時光。”
我心一緊，絲絲縷縷的痛悄悄蔓延。
“方圓，亦恆真的很愛你，不管以前究竟發生過什麼事情，過去的都讓它過去吧！珍惜眼下，過好眼下，別給自己留後悔的餘地。”她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畢竟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誰也說不準。”
每個人都有不爲人知的酸楚，只是有的人沒有說出來罷了。我咬着嘴脣，沒吭聲，心裏有點亂，鼻子有點酸，眼睛有點熱，嘴裏有點苦。
帶給我很大的觸動，明天和意外哪個先來，誰也說不準，現在的日子在我看來，還是有那麼些不盡人意，可誰又能保證以後會更好呢？世界上圓滿的事情畢竟是少之又少的，老祖宗教育我們，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湊合湊合得了！
“你們倆這是睡着了嗎？”突然，安安踢了踢我的腿，不爽地笑罵，“叫你們帶孩子呢，結果把三個孩子全丟給我一個人，你們就是這樣當媽的啊？”
“你不是喜歡當媽麼？讓你當一天！”我擺了擺手，趕蒼蠅似的，“去去去！別煩我，累着呢！”
安安也往我邊上一躺，眯着眼睛翹着腳，慢悠悠地感慨：“這樣躺着還真挺舒服的，怪不得你倆都不肯動彈。”
“媽媽！媽媽！我們來啦！”
好幾聲呼叫聲夾在在一起，三個小傢伙一陣風似的跑過來，安然直接往我肚子上一撲，差點沒給我砸閉過氣去。小孩子的模仿能力簡直不要太強，悠然撲進舒夢懷裏，肅然砸在安安肚子上，三個小傢伙臉朝下背朝上，就跟嗷嗷待哺的小獸似的。
秋遊變成了一大一小疊在一起曬太陽，我哭笑不得，左看看右看看，對我自己報以十二萬分同情——那倆還好，瘦瘦小小的，我家這個小祖宗那可是個肉墩子啊！壓死老孃了！
在公園玩到中午，便動身去喫午飯，在一家中餐館要了一間小包廂，包廂裏有電視，孩子們吵着要看動畫片，換臺的時候，我居然在屏幕上看見一張神奇的臉。
社會經濟頻道，展睿滿面春風，數只話筒對着他，閃光燈一個勁兒地閃，照得他的臉忽明忽滅。
“爸爸！媽媽你看！是爸爸！”安然興奮地大叫，怕我換臺，一把抓過遙控器，動畫片也不看了，兩眼死盯着屏幕。
“這什麼呀？頒獎典禮嗎？展睿什麼時候這麼高調了？”安安搭眼一瞥，漫不經心。
這應該是一個現場採訪，被新聞報道了。我看了一下，大致內容是展氏買下一塊地，要修建一所大型療養院，專供退休官員與因公負傷的軍人休養用。這是政府工程，展氏能跟政府合作，賺錢不賺錢的另說，知名度倒是會大大提升，口碑也會很好。
“展氏現在業務擴展得挺快啊！建築這一塊也插手了，接下來估計要正式進軍房地產行業了吧？他們家本來是專業做傢俱的，一直跟各大房地產商有合作，提供精裝房的全套傢俱，現在自己涉足房地產，倒是挺便利的。”安安一邊跟悠然玩“你拍一，我拍一”的小遊戲，一邊漫不經心地點評。
我雖然當了展氏四年的股東，但完全沒有涉足過商業圈，展氏到底在做什麼，我完全不清楚，只知道展氏這幾年發展得如火如荼，但究竟到了什麼程度，我沒有概念。
新聞很快切換到下一條，畫面換了別人，安然意興闌珊，抓着遙控器一個勁兒亂按。
“媽媽，我好想爸爸啊！”
“你爸在家呢！再對着展叔叔叫爸爸，你爸打你屁股，你可別找我哭啊！”我沒好氣地吐槽，真心替秦亦恆鬱悶，他閨女這是被展睿徹底迷死了啊！那叫一個死心塌地、非君不可啊！
午飯後，孩子們都睏倦了，打道回府。安安和舒夢帶着龍鳳胎回了舒夢那兒，我和安然自行回家。秦亦恆不在家，這幾天他好像很忙的樣子，每天早出晚歸，常常我都睡熟了他纔回來，我還沒醒來他就走了，如果不是牀鋪亂得厲害，我幾乎要以爲他夜不歸宿了。
貌似做生意的人都很忙，這玩意兒我不懂，他不在家正好，一個人樂得逍遙。
泡了個熱水澡，懶洋洋的正打算睡午覺，手機突然響了。
一串陌生的號碼，沒有備註。我盯着號碼琢磨了一會兒，會是誰呢？
自從上次安然失蹤之後，我就沒有跟展睿見過面，也沒聯繫過，展芸沒道理來找我發神經，那會是誰？
我沒接，鈴聲響了一會兒就停了。不料，半分鐘後，又響了。
接通電話，就聽一道溫和帶笑的男聲低低沉沉地鑽入耳中：“我以爲起碼要打十個電話你纔會接呢！想不到這才第二個你就接了，真是驚喜啊！”
我立馬二話不說掛斷電話，十秒鐘後，鈴聲大作，我掐斷，鈴聲再響，再掐斷，再響。
我頓時怒了，接通電話，二話不說開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