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皺了皺眉,對於她老是打斷我的回憶有幾分不爽,但念在她是病人的份兒上,我沒跟她計較,把削好的蘋果遞給她。
她嘻嘻笑着接過蘋果,用力啃了一大口,揚了揚手:“好甜啊!”然後就不說話了,“咔嚓”“咔嚓”地啃得很生猛。
“慢點喫,沒人跟你搶。”我慢條斯理地放回水果刀,看她繃着小臉啃蘋果,腮幫子塞得鼓鼓的樣子,繃不住笑了,“像個土撥鼠!”
元旦呆了呆,啃蘋果的動作一頓,緩緩擡起頭,眼圈紅紅的。她把嘴裏的蘋果嚥下去,小小聲地哽咽:“大叔,你是第四個給我削蘋果的人。”
我皺了皺眉,心裏突然有些不是滋味。
“另外三個,一個是我外婆,她已經去世了。還有我爸媽,他們都不管我了。”元旦抽了抽鼻子,狠狠地眨眼,愣是把快要蓄滿的淚水憋了回去,“可是大叔,你也要丟下我了。”
她的眼神很清亮,悲哀毫無遮攔,也就顯得越發驚心動魄。
我突然想起二十歲那年,我爸出了車禍,那時候我爸媽已經離婚好多年了,我媽改嫁,跟我們基本上斷了聯繫。我爸癱在牀上,成了植物人,那時候的我,不但要接手家族企業,扛起整個展氏,甚至還要面對不懷好意的宗族親戚們的虎視眈眈,那個時候,也是這般彷徨無奈,看不到一點點希望。
突然就對這個可憐的小姑娘起了那麼一種同病相憐的情緒,一句話脫口而出:“我不丟下你,你別哭了。”
話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可元旦已經乍然笑開了:“真的?!大叔,你真的肯讓我跟着你?!”
她的眼睛泡過淚水,越發晶亮,就像夜空裏的星星,清潤,明澈,光華璀璨。
這般可憐兮兮又小心翼翼的眼神,無助得就像被丟棄在風雨裏的小奶狗,我那些反悔的話頓時說不出口了,尤其她又是個重病患者,隨時都有可能黃鶴一去不復返。
我心裏雖然很懊惱,但嘴上卻硬着頭皮點了點頭:“是啊,但是前提是你有命跟着我。我是要滿世界跑的,你身子這麼弱,我怕你跑不動。”
“能跑動!大叔!我可以的!不管你去哪裏,我都能跟得上!相信我!”她一臉急切,像是怕我不信,還挺了挺胸,用力拍了好幾下她那單薄的胸膛。
我心都快讓她拍出來了,連忙傾身過去抓住她的手,嚇得不輕。
“祖宗!別拍了!你想把那半條命也拍沒了嗎?”我頭大地瞪她,這個不知死活的丫頭!她是真嫌命長啊?!
她咧着小嘴笑得特別甜:“沒事的啦!大叔,你放心,我還捨不得死呢!我還要跟着你天涯海角流浪去呢!”
這話聽着,怎麼那麼暖心呢?
一個人那麼久,突然多了個聒噪得跟只小麻雀似的小丫頭,好像也沒那麼寂寞了呢!
;我如此自我安慰,竭力告訴自己:我這麼做是對的!我是在拯救落難少女!我是在救死扶傷!我是在造福社會!我崇高!我偉大!
第二天一早,元旦就要出院,我好說歹說攔住了,她撅着小嘴要我保證一定會帶上她,我沒法子,只能應下來,在她灼灼的目光逼視下,一字一頓地承諾:“我保證!一定會帶着你!不會丟下你!”
“除非我死掉,不然你都不可以丟下我!”小丫頭一臉嚴肅,着重強調。
我心一沉,突然十分抗拒“死”這個字。
“大叔!”她不依地叫了一聲,“誰知道你會帶着我到什麼時候啊?說不定過兩三天你就嫌我煩了!”
想到昨晚她已經很困了,卻怎麼也不肯睡覺,最後硬是抓着我的手才肯入睡。夜裏我要上廁所,剛把她的手拿開,她就驚醒了,眼睛還沒睜開就急惶惶地問:“大叔!你去哪兒?你是不是要丟下我了?”我心裏就很不好受。
我說不出那個“死”字,冷冷地別開臉,漠然說:“你活着,我就不丟下你。”
小丫頭頓時樂了,眉開眼笑地抱住我的胳膊,大幅度搖了好幾下,歡快地直扭身子。得虧她還在病牀上,要不非蹦起來不可。
看着她這麼開心的樣子,我心裏倒也不那麼沉重了,算了,就當多了個妹妹吧!不過看她這麼幼稚,我怎麼覺得,好像莫名多了個女兒呢?
又在醫院觀察了一天,確定她暫時沒什麼事,就出院了。從離開病房起,元旦就一直抓着我的手,兩隻乾瘦微涼的小手緊緊地抓着我的左手,一副很緊張的樣子。
其實我是很討厭跟別人有這麼親密的觸碰的,除了那對母女,我從不跟任何人牽手,即便是我曾經名正言順的妻子,我跟她牽手的次數都屈指可數。
我掙了掙,元旦反而抓得更緊了,一臉不安:“大叔!你幹什麼?你要甩下我對不對?你後悔帶着我了對不對?”
……
這孩子,安全感爲零啊!
我苦笑,嘆口氣,無奈地說:“我就是抽根菸而已。”
她這才訕笑着放開我的手,等我摸出煙盒跟打火機,她又說:“大叔,抽菸不好!會短壽命的!”
我一陣氣悶,沒好氣地吐槽:“你不說話,沒人當你是啞巴!”
小丫頭直撇嘴:“大叔!你以爲我是爲你好啊?我那是爲了我自己!不然誰管你啊!”
“嗯?”我挑眉,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她小手一揮,一臉理所當然:“你看,你都那麼老了,再不愛惜身體,注重保養,萬一沒活多少年就嗝屁了,那我可怎麼辦?我可不想給你養老送終!”
……
“狗嘴裏吐不出象牙!”我沒好氣地瞪她一眼,悻悻地把煙盒跟打火機塞回褲兜裏。
她頓時樂了,眉開眼笑地抓住我的手,俏生生的小臉蛋在我面前放大,燦爛成一朵花:“大叔,我們下一站去哪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