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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078純粹

    翌日,滿落桑又出現在福來客棧。

    坐在人羣之中,對着前來看病之人呵呵而笑,顯得博學自信,親切和藹。

    路曼聲站在二樓,看着堂下笑得一臉虛僞的男人,皺了皺眉,走進房間,關上門,將笑聲隔絕在世界之外。

    路曼聲再一次告訴自己:不要多管閒事!

    像這種僞善的大夫,世上多得是,她又不是沒有見過,幹嘛有那麼大的反應?

    而後來,璐華城內又發生了許多奇怪的事。

    城內城外,人流多和人流少的地區,完全呈現兩種不同的情況。有些病人,有幾位乃至十幾位大夫搶着爲他們看病。而有些病人,到處央求,一身的病痛,也得不到半點緩解。

    這其中的貓膩,許多人都看不清。

    路曼聲又一次站在二樓,看着堂下的情況。這一次,她注意的不再是僞善的滿落桑,也不是粗略的一看,目光釘在每一個走進來的病人身上。

    慢慢地,她發現了一些不尋常的事來。

    這裏面許多病人,病痛都是裝的。進客棧時,不是捂着肚子就是揉着腦袋,長吁短嘆,呻^吟呼痛。這些人演得還挺像那麼回事,其他人也看不出什麼來,但看在路曼聲這個專業大夫眼裏,便全是破綻了。

    有病無病,往路曼聲面前那麼一站,自然就瞞不過她的眼睛。只要留心。許多事便不攻自破。

    路曼聲在客棧裏呆了三日,沒事整理整理採藥,在房間看看書。偶爾站在二樓欄杆望着蜂擁而入的病人。

    她如願看到了不少熟面孔,第一天肚子痛,第二天頭痛,第三天是腰痛。路曼聲的記性算不得頂尖,但對那越來越拙劣的演技可是印象深刻。

    這一天,路曼聲出了福來客棧。

    璐華城熱鬧的氣氛,在那一張張奔忙和虛僞的面孔中。顯得格外諷刺。

    針對杏林盛會舉辦前各家大夫所需,在璐華城還成立了一個特別機構。組成了病人小分隊。

    每位客串病人的人只需要兩枚銅板,就能幫忙客串一刻鐘,五個銅板可以坐上半個時辰,演得也會更加賣力。

    體力好的。一天可以跑十幾二十幾個場,白花花的銀子,就這麼滾到手裏來。而有些人,一家四口五口齊上陣。有自己裝病人的,有陪着病人一起來的。配合着需要,可以隨機轉換,銀子不會少了你的。

    這也是許多人對杏林盛會呼聲越高的原因。每到這個時節,便是發財的時節。有的時候,一家幾口在兩個月前就開始着手準備。推掉有可能要做的事情。專心在大街上候着,哪裏需要他們,立即捂着肚子撐着腰便上!

    短短几年間。病人小分隊的規模越來越大,許多平民大軍也加入到這些小分隊裏來。

    這在業內已經是公開的祕密,只有部分百姓和外地人不知道。而每次義診期間,也會有一些病人機緣巧合之下前來請這些大夫看病,這些病人運氣不錯的,能得到大夫一點中肯意見。倒黴的。會以今天人多爲由,再次將你請出去。讓你明日再來。

    在人多的場合,病人是最幸運的。除了能得到大夫最精心的醫治,說不定還有免費藥材相贈。不用擔心這些藥物有任何不對,因爲這些大夫圖的是名,鬧出任何問題,都會砸他們的招牌。

    換句話說,要麼不治,要麼就得保證準頭。但這些大夫,可不是那麼好說話的主兒。平時那麼快的看診,不是病情簡單,就是對方根本沒病,一個勁地在那兒瞎掰。而收了銀子跑到這兒來串場的人,配合着連連點頭,順便對看病的大夫一副感激涕零的模樣,讓圍觀的人羣對大夫們讚不絕口。

    看慣了這樣的場面,路曼聲對背後組織病人客串小分隊的人更感興趣。她沒想到,大堯這般先進,演戲客串事業已經這麼發達、還頗有規模。

    不過這也很好理解,現代的人會抓住商機,古代的人可不是笨蛋。哪裏有需要,自然就有滿足需要的人。論起經商,古人不比現代人差。

    但路曼聲沒有想到,在背後促成這件事的人會是他!

    宮三正坐在落日居的二樓,看着城內繁忙的景象,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彷彿在驚歎着自己的傑作。

    人羣中,出現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宮三讓影子侍衛孟凌東將人帶了上來,他相信,她心中此時一定有許多的疑問。而這些疑問,他都可以爲她解答。

    至於她感不感興趣,宮三笑着搖搖頭,她會感興趣的!

    因爲那個外表尤爲冷漠的女人,在心中還保持着對醫術的純真!

    路曼聲站在街上,冷眼看着這一切,心湖沒有波瀾,彷彿她身處紅塵世外,發生的這一切都與她無干。然而心底的某處,卻在黯然沉痛。

    她曾經爲之奮鬥的事業,熱愛追逐的夢想,從未這般赤果果地暴露在她的面前。名利的硝煙,已經讓夢想褪色。對那些真正熱愛並追逐着醫術的最高境界的人,是何等的悲哀與奚落?

    哪個朝代都不缺少追逐名利之徒,也鮮少有純粹地追求者,現代某些職業者的道德淪喪和拜金主義也讓這一行籠上了太多的塵埃和陰影,但都抵不上眼前情景的諷刺。

    特別是在前不久,她還爲此悸動過,微笑過。而此刻,那個久違的笑容彷彿最毒辣的一巴掌,生生甩在路曼聲的臉上。

    她恐怕再也笑不出來了,路曼聲想。

    因爲她每次笑,都會想到這一刻入髓的諷刺。她的這張臉,自從來到這裏開始,就不知道如何笑了。

    對於夢想的虔誠和認真,雖然已經被路曼聲故意遺忘,但這些東西,早已種入她的心底,難以拔除丟棄。

    路曼聲的丈夫,那個在她身邊守護多年的男人,在向她求婚之時曾這樣動情說道:我從未看過像曼聲你這般純粹專注的人,喜歡一樣東西,便傾注全力。不斷追求夢想的你,身上閃閃發光,讓我情不自禁地想要靠近,想要追逐你的腳步。

    他的丈夫一早便知道,全力追尋夢想的路曼聲,根本不可能視他爲生命中的全部。但正因爲她的這種純粹,才讓他下定決心陪在她的身邊。不但是因爲路曼聲身上有一種向上的力量,也是因爲,那樣專注而虔誠的她,深深地吸引着他。

    儘管後來,他親身的經歷告訴他,被她吸引是一回事,成爲她的枕邊人,在她的眼裏卻常常看不到自己的存在實在是一件可悲的事情。

    他漸漸沒法接受不斷被妻子冷落的自己,渴望着她那專注的目光能有一刻全部移到自己的身上。這是他小小的奢求,可是期待越大,失望便越大,一顆心再也無法平靜。

    雖是如此,他依然無法拒絕那樣認真的路曼聲,無法忍受以後都被排除在那純粹目光之外。哪怕每日都在爭吵之中,他對她的愛沒有半點退卻。只是不知要如何繼續下去,那種糾結的心情,就像是一道魔障,困擾着他,難以擺脫。

    他從不懷疑,自己深愛着妻子。

    也知道,自己在與妻子的夢想爭寵。這很不帥氣,也不瀟灑,但當他第一次透過中藥房門外的玻璃看見她專注地盯着前面的天平時,就註定了他再也難以瀟灑。

    路曼聲是一個活在夢想世界裏的人,瞭解世界的黑暗,卻安然地呆在自己構築的世界中,獨善其身。

    如今,將這些黑暗面全部直截了當地擺放在路曼聲的面前,她會如何,真的沒人知道。恐怕連她自己都不知道,她此刻的心境。

    孟凌東出現在路曼聲的身後,這不是第一次,有這種奇怪的感覺了。明明她就站在自己伸手便可觸及的地方,卻總覺得她很遙遠,遙遠得不真實。恍如她是一團凝聚成形的輕煙,手一揮,便消散在風中。

    “路姑娘。”孟凌東察覺到樓上那道催促的視線,終於開口。

    路曼聲緩緩回過頭,看着孟凌東。

    天下這麼大,她沒有想到就這樣也能遇見他。

    “三爺想要見你。”

    “……”

    “他就在樓上,你只要上去,許多疑問都能得到解答。”

    路曼聲沒有往二樓去看,心神有些恍惚,耳朵裏轟隆人聲,在喧囂繁華的市井中,孟凌東低沉的聲線久久都沒進入她的耳膜中。

    “路姑娘,請跟我上去,三爺還在等着你。”

    路曼聲動了,邁向落日居的方向。腦海裏盤旋的是那個“等”字,以及會等待着她的人。

    在即將登上落日居的時候,路曼聲忽然停了下來,回頭看了一眼。璐華城人聲鼎沸,每個鮮活的人成爲一道沒有色彩的背景,沒有生命、沒有感知。

    她茫茫站在落日居,俯瞰着茫茫人羣。天地之大,人這麼多,可是這些人,與她沒有任何羈絆。她孑然一身,無論是去是留,是生是死,都沒有任何人關心,也不會有某個人在等着她。

    …………(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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