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顏希尹、耶律頑石一戰，讓楊幺對金人另有一番判斷。
沈約卻仍舊冷靜自若。
對方的強弱，不改他的做事準則。
他素來是按照符合心性與否做事，而不是看對方強弱下菜碟，或許這纔是他最與衆不同的地方。
聽沈約詢問，完顏希尹倒不諱言道：“耶律頑石是耶律大石的族弟。”
沈約微有揚眉，仍不知情的模樣。
完顏希尹略有驚詫，感覺沈約不該知道的偏能預知，可應該知道的，反倒很是陌生的模樣。
“耶律大石是遼國餘孽，自耶律延禧死後，一路向西敗逃，如今自稱菊兒汗、天佑皇帝。”完顏希尹詳細解釋時，認真觀察沈約的表情。
沈約只是“嗯”了聲，幾乎可說沒任何表情，但已道：“大人在滅遼之戰中想必戰功赫赫？”
他是常理推知。
完顏希尹緩緩道：“些許薄功罷了。”
沈約笑笑，“若不過是些許功勞，耶律大石如何會讓族弟不遠萬里的前來上京，來取大人的頭顱呢？”
完顏希尹淡然道：“或許只是因爲他們想不開罷了。如今我大金如日中天，橫掃六合，識趣的人物早該投降效忠，而不是負隅頑抗。”
楊幺暗自冷笑，心道你是在警告我嗎？
沈約平和道：“人無千日好，花無百日紅。大人要求太高了些。人之煩惱，本是對世俗要求太高的緣故。”
完顏希尹聞言微眯了眼睛，驀地哈哈大笑起來，“說的好，說的極好，聽君一席話，勝讀聖賢書。沈先生，不知道酆都判官如今何在？”
他驀地冒出這麼一句，哪怕楊幺都是有些擔憂回答會出現破綻，沈約卻只是平靜道：“他去了個意外的地方，如今分身乏術。”
在衆妙之門發威的時候，沈約清楚的見到酆都判官和那些持槍的人一同被引走，暗想酆都判官離開容易，要回來絕不是那麼簡單的事情。
酆都判官似乎去了明界，可明界除了暖玉，能掌控穿越到過去技術的人好像只可能是李巨人。
李巨人無論人品如何，但他對科技掌握，無疑是翹楚之輩。
可李巨人哪怕有送人穿越過去之能，酆都判官能否說服李巨人做這件事，還是不能肯定的。
但李巨人爲何突然送人前往八百年前？
沈約順着這條線索想下去，越想越感覺問題多多。
完顏希尹試探道：“是以酆都判官改讓先生和楊寨主前來？”
楊幺暗自捏了把冷汗，若非沈約，他來到這裏亦是一頭霧水，幸得沈約分析，他纔對如今的局面有所瞭解。
可一切仍基於沈約的推測，沈約若有失誤，補救絕非那麼簡單的事情。
沈約笑笑，“不是酆都判官讓我們來的。”
楊幺和完顏希尹都有些發怔。
沈約緩緩道：“完顏大人也應該知道，哪怕你橫掃六合，終究會有陳勝吳廣不滿你的作爲。”
完顏希尹緩緩道：“沈先生的意思是？”
沈約波瀾不驚道：“楊寨主是個血性漢子，對金人在中原的燒殺擄掠還是有不滿的。”
沈約的確說出了他的心理，可在這種時候說這種事情是何用意？
要不是信任沈約，他此刻說不定早就喝止。
完顏希尹突然道：“其實不止楊寨主，不才亦是對燒殺擄掠不滿的。”
楊幺錯愕。
沈約微有揚眉，“大人的意思是？”
完顏希尹緩緩道：“沈先生、楊寨主或許不知道女真人的崛起之路。”見二人不語，完顏希尹沉聲道：“崛起之路看起來光鮮榮耀，實則佈滿了荊棘和苦難。”
沈約轉頭看了完顏希尹一眼，“請說下去。”
他是真心想聽，因爲他發現完顏希尹是有感而發。
有感而發的纔是真實情緒的體現。
完顏希尹感喟道：“女真人以往素來只求依仗着天地的憐憫，掙扎存活於天地間。”
看向遠方的天空，完顏希尹悠悠又道：“可遼人依靠他們的強大，將女真人變成他們的奴隸附庸，我們那時候只求平安和溫飽，卻求之不得。”
沈約微微點頭，“他們對你們的壓榨也太狠了一些。”
他略知道這段歷史，本是不好評測，可他卻深知世間太多激烈的反抗都是在生存都無法得到保證的時候。
完顏希尹輕籲一口氣，“記得宋朝皇帝投降的時候，金帝讓其以牽羊禮投降。”
楊幺臉色改變。
他知道什麼是牽羊禮，那是一種極度羞辱、踐踏自尊的投降儀式——在這個儀式上，俘虜被要求不穿衣服，披着羊皮，脖子上綁着繩子，被人像羊一樣的牽着，跪着到受降者的面前，表示從今以後，都如羊一般任由對方宰割。
對正常人來說，這絕對是奇恥大辱。
靖康之難後，宋朝徽宗、欽宗被擄掠後，就是採用這種方式向金帝投降，是以後人不但說這是災難、更說這是奇恥大辱。
完顏希尹卻沒有任何洋洋自得的表情，只是道：“我們女真人在遼帝面前，遭遇的屈辱只比牽羊禮更甚。”
沈約緩緩道：“我們遭遇的苦難，不應是我們將苦難轉移到旁人身上的理由。”
完顏希尹驀地勒馬。
馬兒輕嘶。
完顏希尹那一刻的表情很奇怪，他像是領悟、又像是敬畏，其中還夾雜絲害怕。
沈約說着話，卻一直借對話來分析對方這個人。
這是他的習慣做法。
他不喜歡掌控旁人，可習慣將旁人分析清楚，方便因果中的行事。
這本來也是修行者必須要做的事情。
修行者並非沉迷於空，沉迷爲癡，亦是五毒之列。真正的修行者一定要絕對的清醒，經文中才會有修行四智一說。
四智其中的一智就是妙觀察智，就需真正的將世間因果看清。
他沈約見完顏希尹仍有人性，就不由以人性說之，勸人做個人，是他師父做的事情、也是一直在做的事情。
可完顏希尹如何會有這大的反應？
沈約見狀，腦海中閃過一人的身影，微有心悸。
他腦海中閃過的是反力之鷹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