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佶看起來也是極爲後悔的樣子。
完顏烈見趙佶神色哀切，臉上驀地有些古怪，喃喃道：“若有機會重新來過？”
沈約見狀，微有奇怪，他感覺完顏烈所言並非簡單的重複趙佶所言，而是有種思索的成分。
完顏烈隨即道，“你趙佶得到因緣石後，隨即整日把玩，夜晚也將因緣石放在枕下。”
趙佶露出駭然之意。
衆人亦是奇怪，暗想這絕對是隱祕的事情，完顏烈如何得知呢？
完顏烈盯着趙佶，緩聲又道：“然後在十數年前，你有一日夢到了自由自在的雲鷹，那給你造成極強烈的印象，是以你在醒轉後，立即繪下那種……意境。”
趙佶如同見鬼般，喫喫道：“你……你……如何得知？”
這件事是他埋藏多年的祕密，哪怕蔡京和他的枕邊人都不知曉，如果對方不是幽靈，如何能知道他的內心隱祕？
完顏烈並未回答，只是道：“那是你最得意的作品，因爲你知道，你此生無論如何，都是再不可能得到那種境界，哪怕你竭力的追求。”
突然笑了起來，完顏烈很有諷刺之意，“因爲你根本不知道，要獲得那境界的關鍵所在。”
趙佶嘴脣喏喏，看來很想發問，終究不敢。
完顏烈接着道：“之後你開始入魔了一樣反覆在因緣石上做夢，希望完成你的追求，可你也不知道自己在追求什麼。”
他說的極爲矛盾，在場衆人倒有多數不解，趙佶神色惘然的點點頭，倒像明白完顏烈所言。
沈約清楚完顏烈的意思——人的軀體是由慾望驅動的，這世上的人，多數是在某種慾望的驅使下追求某些東西來完成一生，有人喜財、有人好利，像趙明誠那種，喜歡鑽研金石，其實也是一種慾望。
趙佶出生就在世人的終點，應有盡有，聽起來很是美好，可向外追逐慾望的人，就和南轅北轍般，永遠無法得到內心真正的滿足。
類似趙佶這種人，身體的滿足反倒讓他疲憊乏味，於是開始尋求精神的滿足。
古今中外，莫不如是。
可太多人偏偏不懂得如何獲得精神的充足，是以多數人採用吸食興奮劑來製造這種虛幻的滿足，但興奮劑對世人來說，無疑飲鴆止渴，不但害己反倒削弱精神力。趙佶還算聰明，知道夢想到雲鷹的那種境界隱約是快樂的源泉，他追逐那種感覺，可又不清楚自己追逐什麼……
如果讓沈約一言以蔽之，那就是——趙佶曾偶爾入禪境，卻不知道怎麼再進入！
這些微妙玄奇的東西，在場衆人，能懂的實在寥寥無幾。
完顏烈卻不再解釋，繼續道：“你在靖康之戰前，又在因緣石上夢得六甲神兵相助，是以你才相信世上真有六甲神兵。”
趙佶臉色灰敗。
靖康之役後，他因爲六甲神兵的事情，着實遭到了太多的屈辱，可唯獨完顏烈才揭露了真相。
“汴京城破，你知道隨身帶着這因緣石，恐怕隨時都會被人拿走，這纔將因緣石交給了忠心耿耿的李斌。”
完顏烈瞥了李斌一眼，“這個奴才一直爲你保管因緣石，你吩咐李斌，等待機緣，再將因緣石交到你的手上。因此……”
一指地上那特種兵的屍體，完顏烈意料之中道，“他們知道你是趙佶，向你索要因緣石，你爲求保命，立即帶他們來到這裏。”
哂然一笑，完顏烈又道：“不然老夫實在想不出你到這裏的其他緣由。”
趙佶臉色灰敗，李斌也是臉色如土，不想這個老頭子人老心卻清醒的很，對這些祕事簡直如同親眼目睹。
“然後你趙佶還說……對此並不知情。”
完顏烈嘿然道：“莫非你還在妄想借助因緣石幫你逆天改命不成？”
趙佶汗出如雨，突然跪倒道：“老先生饒命，趙某一時貪念，如今情願將因緣石送上。”他本有自尊，可在汴京城破後，所謂的自尊早被金人踐踏了一地，眼下爲求活命，早顧不上許多。
再說，他不過是做個順水人情，想不送因緣石也是不行。
詩盈看了心如刀絞，淚水浮上眼眶。她早感覺父親的不堪，但今日親眼目睹父親這般卑劣，還是不由心痛。
沈約終於道，“這應是九州之王告訴閣下的？”
只有九州之王才能通過天柱山那些人的科技，進行聯繫趙佶的思想，進而推知趙佶的舉動！
完顏烈一字字道：“不錯。這也是老夫知曉的、有關因緣石的一切。如今，老夫都告訴你因緣石的前由了，輪到沈約你來說說了。”
衆人面面相覷，暗想這個要求難度極高，趙佶十數年都無法破解的祕密，沈約如何能立即有所發現？
沈約卻只是道：“閣下能否將因緣石給我看看？”
完顏烈毫不猶豫的遞上因緣石。
沈約接過後觀察了半晌，緩緩的翻到扁平石頭另外的一面。
石頭另外一面，中心的地方有有個類似小小圓環的凹痕，凹痕如同戒指大小。
沈約看着凹痕，如同看着石頭上的一朵花般。
完顏烈等了片刻，還是忍不住道：“如何前往香巴拉？”對於因緣石的奇詭，他其實並沒有興趣，他最關注的，還是香巴拉！
見沈約搖頭，仍舊看着那凹痕，完顏烈又道，“你感受到什麼？”
他身爲絕頂高手，暗自領會天人合一之祕，一眼看出沈約進入了一種玄妙的境界。
——孔德之容，惟道是從。道之爲物，惟恍惟惚。惚兮恍兮，其中有象；恍兮惚兮，其中有物，窈兮冥兮，其中有精……
這是道德經中的幾句話。
完顏烈絕非粗人，相反，他對中原文化有着極爲深刻的理解，對於道德經這種奇書，早就倒背如流。
老子在道德經提及的人之“恍惚、窈冥，物精”等形容，其實就和禪修止觀法達成的境界彷彿。
完顏烈亦是精通佛道之理，自身亦能到達恍惚通窈冥，窈冥觀物精的境界，是以能看出沈約亦是處於這種狀態。
不然當初在乾元殿內，他完顏烈如何亦能讓琴發正音？
琴畫書棋中琴要發正聲，一定要在自身處於一種微妙玄通的境界才能做到。
沈約瞬間入定，完顏烈暗歎此子意念的清明專注，他在沈約這個年紀，是絕對做不到這點的。
這不但需要努力，更需要悟性。
年輕的完顏烈雖很聰明，但對大道的悟性卻遠遠不夠。
可他完顏烈方纔在把玩因緣石時，也曾感知因緣石的動靜。
他完顏烈一無所獲。
但沈約卻像有所得的樣子。
難道九州之王說的確實無誤，沈約纔是進入香巴拉的關鍵？
完顏烈想到這裏時，沈約突然伸左手入懷，再拿出手的時候，多了一個戒指。
衆人怔住，然後見沈約將戒指放在因緣石的凹槽中。
“喀”的聲響。
因緣石和戒指居然嚴絲合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