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察了半天,卻發現沈重已不見適才門外初聽到消息時的惶恐,在一旁替自己佈菜倒酒,順手指點園中美景的玄妙,竟是一副雲淡風輕的樣子,倒是自己先急了,沉不住氣問道:“沈小子,天子聖意,曠世隆恩,你就是這般隨意從容,毫不在意?”沈重見蔣公公不再裝腔作勢,便壞笑道:“蔣大叔身負吳公公指令,爲皇命而來,必是比我着急,如今這幅樣子,定是想看小子的笑話,我爲何要讓你得意。”蔣公公聽得沈重喚自己“蔣大叔”也是心中一暖,笑道:“你這小子倒是伶俐,那你倒是猜猜,皇爺因何點名要見你這布衣草民。若是猜不出來,一會兒就罰你給叔搓背,端茶倒水。”沈重笑道:“孝敬蔣叔還不應當,還須打賭不成。不過蔣叔您難不住我,我倒是猜到了。”蔣公公一愣,難以置信地說道:“那你就說說,若是絲毫不差,就罰我將這壇青竹酒全喝了。”環兒一旁不樂意道:“蔣公公賴皮,明明是你愛喝這青竹酒,卻還要得了便宜賣乖。”蔣公公、沈重一時都是大笑起來。
沈重又給蔣公公續滿了青竹酒,笑道:“我年歲不大,又是白身布衣,不過是寫了兩本書,排了一齣戲,就算皇上愛看,不過吩咐下來命將書和戲班送上京去就是了,因此我猜必是因爲《射鵰英雄傳》和遼東慘敗的緣故。”蔣順哈哈大笑道:“真真是個機關算盡太聰明的伶俐人,竟是猜了個八九不離十。可也沒全猜着,我乾爹從南京鎮守太監府,聽京裏來人所說,皇爺和鄭娘娘看着你那紅樓夢,竟是一邊垂淚一邊感嘆,說是何等至情至性的少年才子,自幼經歷了怎樣的孤苦磨難,才寫出那樣悲歡離合勘破世情的名篇,作出那樣傷情刻骨催人心扉的詞曲,憐惜之下見你之心更盛。哎,你這孩子攪得大明朝兩京一十三省都是眼淚,弄得朝堂重臣議論紛紛,連天子都垂憐,也算是異數了。”
環兒聽了高興問道:“公公說得可是真的,我家公子真的如此出名,那紅樓夢全天下人都知道了不成。”蔣公公沒好氣道:“你家公子是個愛冷清的,把那書和戲班扔出去賺錢,自己躲在這慈芸苑逍遙。素日也不肯學那些文人雅士參加聚會、文會,你們自然是不知道。如今沈大才子的名聲可是比閣老都響,這有茶館的必有射鵰,有青樓的必有紅樓,聽說《紅樓夢》一書已是增印了二十餘版,還是脫銷。沈家班更是被逼着直接改道南京,觀者如潮,如今已是一票難求。害得戲曲班子紛紛改唱紅樓,青樓大家也不得不學些《枉凝眉》、《葬花吟》的曲子留客,卻都是學不像被奚笑冷落,對沈大才子真是又愛又恨。文人士林中人一邊酸着追看,一邊嫉妒罵着你家公子有此才華卻不思報國,那女孩兒家更是一個個整日淚眼婆娑地牽掛沈東海和寶玉哥哥。更不用說大戶人家拿着寧榮府興衰教育子弟,朝廷爲了書中的襄陽之戰爭論着遼東敗局。真是到處一片混亂,都是這壞小子弄的鬼。”
沈重不理環兒崇拜的眼神,問着蔣公公:“小子也看不得邸報,對當前朝政和遼東都是模模糊糊。此次萬歲召見,到底有怎樣的因果,蔣叔倒是給詳細講講,別讓我一頭霧水地進京喫虧。若是給皇上演演紅樓大戲,講講人物詩詞也還罷了,別再整出其它事故。”蔣公公喝了一大口青竹酒,嘆了一口氣,說道:“自從去年朝廷點楊鎬爲經略,杜總兵、劉總兵、馬總兵、李總兵各部以及朝鮮兵,共計十一萬征討蠻夷奴酋,雖然朝廷爲戰備也多有爭論,卻皆是認爲勝局已定。自你那《射鵰英雄傳》的華山論劍篇傳播開來,朝中重臣便起了紛爭。有的不以爲然,認爲不過是小說情節湊巧,就是真有所指,也不過是紙上談兵。有的卻是憂心忡忡,連連用你在襄陽大戰中的點評,紛紛給皇爺上疏,驚呼遼東危局。皇爺憂慮關心遼東大局,難得的召集重臣議事,也是各有各的道理,難以聖裁。後來楊經略的奏摺到了,說是已有警惕做了準備。且大戰當前,各項軍略軍備皆已佈置完成,不可輕改,再亂了軍心,反而不利於戰事。朝中方消停了一陣都觀望起來。”
沈重聽了也是無奈搖搖頭,感嘆着歷史的強大慣性。他倒是沒有改變遼東大局
的興趣,歷史本就如此,他一個草民如何有這般逆天的能力。只是前翻王老爺、吳老二、湯家老三,打着遼東遼餉的旗子想收拾自己和良鄉村老少,才提醒了他歷史上的薩爾滸之戰就在今年。沈重自從莫名其妙地來到這個世上,總有一種不真實感,直到聽到了滿清七大恨和撫順清河失陷的消息,才感覺到一絲真實,他確確實實來到了歷史上的大明朝。於是在抄襲金庸老爺子的《射鵰英雄傳》時,惦記着這份真實和即將到來的薩爾滸之戰,也許是懷着歷史的遺憾,也許是對命運的一次小試探,也許是想着操弄那場大戰的得意,便生安硬造的牽強附會了一場仿真薩爾滸的襄陽之戰,之後放在一邊就不再理會。可是面對真得被自己施加了影響力,卻結果依然的這場關係民族存亡的轉折性決戰,沈重心裏也是複雜難辨,心情沉重起來。
沈重冷靜後又問道:“即便小子的小說引發了朝廷爭辯,朝廷聽與不聽皆可,如何又牽連到我身上?”蔣公公笑道:“這首尾詳細我也不甚清楚,只知道楊鎬三路敗北後,御史楊州鶴等人即疏劾他失職,奏疏中通篇引用的就是你的襄陽之戰點評,皇爺留中不發,結果朝中御史竟是一發連連上疏彈劾。後署兵部尚書楊應聘大人舉薦大理寺丞兼河南道御史熊廷弼經略遼東,皇爺召對熊廷弼遼東局勢攻守之策,再次引發朝廷爭論,竟是莫衷一是,久不能決。恰好開原總兵馬琳上疏,贊你洞徹千里,以文人而知兵事,他就是聽了你的小說方略,才趁着奴酋北方空虛,打了幾個勝仗,又謹慎用兵加強通訊,才得安然返回。於是皇爺便動了詢問你遼東戰事的心思,只是朝中重臣都不能決,卻要垂詢你一個少年,實在不好聽,便由宮裏下旨,讓你帶着沈家班進京獻藝。而暗含之意便由宮裏通過我等之人口口相傳,向你交代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