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三十二章 道德是非隨吾意
    沈重將身子向椅背靠了靠,讓自己更加舒適一些,臉上仍是如沐春風般的神色,只是眼裏閃動着幾絲寒芒。瞅着眼前怒氣衝衝的韓敬造,嘴角露出些許不屑,當然這不屑只讓眼前六人能夠察覺,周圍的人看到的仍是一位儒雅少年含笑而坐。而藏身遠處的孫隆卻是對沈重知之甚詳,又有火眼金睛的本事,瞧出了沈重的冷意和怒氣,興奮不已,嘴裏還不停高興地念叨着:“沈小子終於怒了,老韓要倒黴了,不知道發怒的沈小子就是個怪物嗎。”

    “剛纔小子不曾留神,沒聽清這位大人的話,請大人重複一遍纔好。”韓敬造瞧着沈重一副懶洋洋的樣子,自己幾人站在他身前,居然仍是恬不知恥大模大樣的坐着不起身,眼睛從下往上翻着白眼,語調充滿譏諷之意,一副不屑一顧的神情,就不由得氣往上衝,大聲說道:“老夫說你一介草民,而且是卑賤的草民,沒有資格與聖人子弟坐而論道,讓你滾回去!”沈重聽了裝着恍然大悟的表情,然後先衝着右側的一干記錄之人說道:“你們可聽清了,都要一字一言記錄準備,不許有絲毫錯漏。”瞧着他們急急忙忙地點頭提筆記錄,才滿意地點點頭,回頭對韓敬造說道:“大人可是說草民卑賤,沒資格與讀書人說話?”韓敬造嘲笑道:“一介白身草民,身份低賤,如何能與吾等聖人子弟相提並論!”

    沈重忽然神色一冷,高聲說道:“百姓草民身份低賤,不配與文人說話,請問這位大人,您這話是依據哪位聖人的理論,依據哪位天子的聖意,依據那條大明律例,你的話可有出處,草民粗魯無知,還請大人賜教。想大人當朝大儒,又是國子監學正,必是熟記聖人經典、國朝律法,當尊聖人教導,不會不教而誅吧。”韓敬造聽了沈重的問話,卻是有點蒙,張口結舌說不出話來。沈重接着說道:“大人因何不答,請問大人即認爲草民低賤不堪,不知草民與天子相比孰爲貴?”韓敬造冷笑道:“你一介草民,如何敢與天子並論,簡直是大逆不道、犯上作亂,十足一個奸佞!”沈重笑道:“我雖是卑賤草民,卻也粗粗讀過幾本聖人之書,記得《孟子》中《盡心章句下》裏有這麼一句:民爲貴,社稷次之,君爲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爲天子,得乎天子爲諸侯,得乎諸侯爲大夫。草民無知,觀之不得其解,不知眼前這位博學大儒,於此亞聖之言可有所教?”韓敬造聽得沈重背誦的孟子之言,不由渾身一震,心知被沈重抓住了自己的語病,冷汗直流,喏喏不能答,一時無地自容。

    沈重哪裏會放過他,站起身來,對着韓敬造躬身施禮,誠懇地說道:“草民自幼孤苦,不得讀書,長嘆命運不公,使我不能學聖人大道。此後即使讀了幾本書,也是囫圇吞棗,往往不求甚解。今見國學大儒,國子監學正大人,還請大人有教無類,不吝賜教,小子這裏有禮了。”韓敬造臉紅脖子粗,慌忙後退避讓,卻仍是不敢說話,眼睛亂轉,似是想尋機而走。沈重卻是上前一把拉住,嘴裏不停地哀求請教,一副朝聞道夕可死矣的樣子。沈重冷眼看着韓敬造無地自容的樣子,心裏暗笑,嘴裏卻是不停:“韓先生,小子無知,僅僅從亞聖之言的字面粗淺理解,可是說百姓最爲重要,國家其次,國君爲輕。所以,得到民心的做天子,得到天子歡心的做國君,得到國君歡心的做大夫。若這就是聖人大道,豈不是說草民比社稷貴重,社稷比天子貴重,天子比官員貴重,所以草民比官員文人更加貴重。可是明明剛纔韓先生說,草民卑賤,沒資格與讀書人相提並論,更不用說與天子相比了。那到底是草民理解錯了,還是聖人錯了。”

    韓敬造哪裏敢再說話,若是硬說沈重理解有誤,哪裏還有臉以儒家弟子自居,日後有何臉面在國子監教授聖道,就是身後二百學子都能立即唾棄自己。若說孟子錯了,開玩笑,想當年太祖高皇帝何等反感孟子言論,甚至曾經將孟子列爲禁書,可在天下文人的一致反對下,剛愎殘暴的太祖也不敢因此犯了衆怒,只好低頭認輸,將一部《孟子》刪去忌諱之言再解禁了事,可見孟子在儒家弟子心目中的地位。自己若是敢否定孟子之言,明天就會被打成離經叛道、大奸大惡的小人。

    沈重瞧着韓敬造進退不能的悽慘模樣,卻忽然冷笑道:“大人怒斥草民之時是何等正氣凌然,如今卻是這副諾諾不能言的嘴臉,莫非草民沒錯,孟子他老人家也沒錯,而是大人錯了,是大人自予身份高貴,看不起黎庶百姓,視吾等爲低賤草芥不成。”說完放開韓敬造的衣袖,一拍案几,大聲罵道:“原以爲你乃當朝大儒、國子監的學正,想不到卻是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奸佞小人!”

    另一名學正聽沈重辱罵韓敬造,氣道:“你一個小人,居然敢如此猖狂,可敢聽我一言……”沈重喝到:“閉嘴!我與韓大人爲聖人大義而辯,你也身爲聖人子弟,不說正本清源,釐清謬誤,竟敢胡亂插嘴以求護佑奸佞,可是也想混淆是非、玷污聖道嗎?”韓敬造聽沈重一口一個奸佞,一口一個不忠不孝,一口一個不仁不義當衆斥罵自己,再難忍受,便怒道:“好一個小人,竟敢污衊本官,若是不當衆說個清楚,今日決不與你干休!”

    沈重哈哈大笑,說道:“奸佞小人、僞君子,聽我問你。孔子曰:夫君者舟也,人者水也。水可載舟,亦可覆舟。君以此思危,則可知也。因此唐太宗以天子之尊而受魏徵直諫,何也,爲民也!我朝太祖高皇帝爲官員貪污幾十兩而剝皮實草,得殘暴之罵,何也,爲民也!你違背聖人之言,天子之願,視百姓爲草芥,鄙黎庶爲低賤,此爲不忠於聖人之道,不忠於天子國家。倘若天子受你蠱惑,盤剝日重而起民亂,屆時天翻地覆國事敗壞,你就是第一等的不忠之臣!”

    沈重又走上前,指責韓敬造的鼻子罵道:“你說草民低賤,請問韓大人可是書香世族、官宦門第,祖上可有草民呼?若是貴祖上亦有草民,你就是連祖宗都看不起,亦將之視爲低賤,此等不孝之人,還敢大言不慚,理直氣壯辱我百姓!”瞧着韓敬造紅着眼想要和自己拼命,沈重急忙接着罵道:“何爲聖學大道,仁也!對天子仁爲忠,對父母仁爲孝,對長輩仁爲敬,對朋友仁爲義,對妻子仁爲情,對子女仁爲育,對百姓仁爲愛。你既背離了聖人大道,又對天子不忠,對百姓不愛,可是仁義之人。”瞧着韓敬造被自己指着連連後退,沈重卻是毫不放過,跟過去繼續罵道:“太祖高皇帝言,爾俸爾祿,民脂民膏。百姓勤勞辛苦,衣不蔽體,食不果腹,省下

    錢糧,供奉於朝,你既受了百姓供奉,卻罵百姓爲草民,視黎庶爲低賤,你可有義。百姓養只雞都知道下蛋,牛都知道耕田,騾馬都知道拉車,你都比不上畜生知道感恩圖報,還敢在此道貌岸然,裝神弄鬼,實在是無恥小人。我若是你,有何面目苟活偷生,不如一頭碰死以求乾淨!”韓敬造撲騰一聲,跌坐在地上,臉色青白,呆若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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