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六章 皆言東海太猖狂(下)
    瀋陽,遼東經略府。

    熊廷弼坐在高臺之上,神色疲憊,雙目微閉,臉色灰暗,髯須雜亂,像一口大大的黑鍋。

    朝鮮使臣崔忠孝躬身拜於堂下,委屈哽咽說道:“熊大人,朝鮮,明之第一藩國也。自太祖高皇帝至今,恭順有加,上國但有所求,下國無有不從,忠敬之心已有二百年矣。”

    瞧着遼東左右文武紛紛點頭,崔忠孝心中大喜,忙擠出幾滴眼淚,哀怨訴說道:“三月,遼東監軍沈重沈大人行文吾國國主,言爲遼東建奴之禍,命下國無償供應茂山鐵礦和平安南道煤炭,並徵發五萬勞力,爲定邊軍修繕城防工事。沈大人其文詞句張揚,信口雌黃,頤指氣使,無禮囂張。然,下國君臣感念大明二百載之厚待,抗倭復國之重恩,不予計較,盡數許之。至五月,下國輸往須彌島鐵礦、煤炭高達萬擔,民夫六萬。不僅如此,吾國主感於沈東海年少才高,十五而任監軍高位,深入建州鐵騎縱橫,血戰遼陽兵退十萬,特於後宮精選百名絕色,送之以示嘉許之意。”

    熊廷弼和遼東文武聽說沈重一紙書信,竟然敲了朝鮮這麼多竹槓,不由紛紛側目,議論紛紛,大是羨慕。

    崔忠孝撲通跪倒,嚎啕大哭,高聲訴道:“自壬辰倭亂,下國國事頹廢,民力不支,別說援助定邊軍,就是下國也是民生艱難。誰知沈監軍毫不體諒,支應稍有延誤,便派虎狼水師,強佔清津港。匪兵四出,**捋掠,百姓哭嚎,生不如死。下國大臣前往交涉,竟強詞奪理,囂張跋扈,威脅欲進軍京都,尋國主索要。下國無奈,惶恐不安,只得委從。強徵民夫數十萬輸送煤鐵,勉力蒐羅金銀供其揮霍,徵集出色民女數百供其淫樂,如今下國百姓已是怨聲載道、民意沸騰。”

    遼東文武皆是眼紅心跳,羨慕之餘皆大聲責沈重及定邊軍無恥。受到遼東文武大員鼓勵的崔忠孝,伏地大哭,經久不絕。半晌方擡頭抽搐道:“吾國主命小臣入遼東,求見經略大人及諸位大臣,伏請憐憫下國之委屈,止定邊軍之暴行,還下國臣民以太平,則下國君民不勝感激涕零。”

    遼東文武一齊轟然指責,熊廷弼卻是樂在心中,神色間也是神采奕奕,精神百倍。熊廷弼自是知道沈重佈局遼南的方略,只是沒想到他手段如此另闢蹊徑,無恥下作,竟然直接搶掠朝鮮以彌補軍需。

    自己如今每日爲遼東物資缺乏、軍心不穩而如坐鍼氈,想着反正朝廷彈劾自己日盛,蝨子多了不怕咬,若是替沈重背些黑鍋,想來那小子總不好讓自己白乾,大可從中漁利。

    想到此處,遼東經略熊廷弼大人拍案而起,大聲斥道:“奸佞!小人!無恥之尤!身爲朝廷重臣,堂堂遼東監軍,竟然如此喪心病狂,仗勢欺凌恭順藩國百姓,吾羞於同此等不忠不孝、不仁不義之人爲伍!”

    崔忠孝聽了大喜,連忙起身,對着熊廷弼一躬到地,感激涕零、滿懷希望說道:“多些熊大人體恤,多些遼東諸位大人公正無私,還請熊大人和諸位大人,爲下國主持正義,事後吾國主必有所報。”

    遼東文武都是躍躍欲試,尤其是來遼東檢閱人馬的吏科給事中姚崇文,更是明捧暗諷,非議熊廷弼若不爲朝鮮做主,便是和沈重狼狽爲奸,有利用職權共同勒索藩國之嫌。

    熊廷弼揮手製止麾下官員的議論,仰頭一嘆,無奈說道:“崔大使,老夫與諸位大人,皆是氣憤填膺,對朝鮮百姓的困苦更是感同身受,只是老夫管不得,也管不了啊。”

    崔忠孝詫異道:“經略大人何出此言?”

    熊廷弼恨恨拍着桌案,怒道:“老夫是遼東經略,總管遼東軍政,看似位高權重,可那沈東海是何人,乃天子近臣,遼東監軍是也。說得好聽是與老夫相輔相成,穩定遼東大局,說得不好聽,乃是天子耳目,轄制遼東羣臣的太上欽差大臣,吾如何管得了他。”

    見崔忠孝似有不甘,欲要爭辯,熊廷弼揮手製止,嘆道:“不僅如此,沈東海憑藉孤軍入建州,戰遼陽退奴酋的大功,甚得天子信任,許以便宜行事之權。而他竟然不顧遼東大局,自領定邊軍二萬悍勇,卻畏戰怕死,躲在遼南海島逍遙,老夫竟不能制。崔大使今來爲訴朝鮮委屈,可知老夫這裏盡是訴告定邊軍惡行的文書。定邊軍下遼南,一路作惡多端,明搶豪奪,弄得遼南七十餘城百姓生不如死,水深火熱。老夫多次上奏彈劾,竟不見天子片言申斥,反而惹得那小人嫉恨,竟然勾結登州衛、威海衛水師,哄搶山東的援遼物資。老夫眼睜睜看着麾下兵卒受苦,竟不能與之爭,羞煞慚愧啊。”

    崔忠孝聽了熊廷弼自曝家醜,絕望說道:“難不成上國諸位大人,就任由此等小人興風作浪、囂張跋扈嗎?”

    熊廷弼搖頭苦笑,說道:“天子近臣,太子看重,皇太孫伴讀,太監之友,除了天家,誰能奈何得了他。”

    崔忠孝呆若木雞,萎靡不振,心灰意冷。

    而姚崇文冷笑道:“經略大人枉做虛言,可是有包庇縱容之意?”

    熊廷弼笑道:“即是姚大人懷疑,老夫願以遼東經略身份,親筆斥書公文,加蓋遼東經略官印,一併將天子劍交予姚大人,請姚大人親入定邊軍懲戒此人,以正視聽如何?就不知姚大人會不會說得慷慨激昂,事到臨頭卻畏縮不前。”

    姚崇文大怒,高聲說道:“有何不敢,你現在交予我,吾今日就走。”

    熊廷弼哈哈大笑,說道:“好,快人快語,大義凌然,吾不如也。這就給你準備,不過也請姚大人行前備好遺書,那沈重心狠手辣,行事從無顧忌,若有意外,也可生前交代好。來人,將天子劍取來,交予姚大人

    !”

    說罷,熊廷弼筆走龍蛇,刷刷而動,片刻成書,蓋上大印,連取來的天子劍一併送到姚崇文面前。

    姚崇文不想熊廷弼如此乾淨利索,想着素日聽說沈重的背景和手段,不由大是彷徨,拿與不拿之間,去與不去之間,竟是七上八下,急出了一身的大汗。

    熊廷弼鄙夷一笑,信手將文書和天子劍扔在桌案上,冷笑着甩手而去,任由姚崇文臉色紅白變幻,尷尬丟人。

    十日後,須彌島碼頭,實現了初步理想的蔣海山,率領水師功成身退,逃回定邊軍大本營。隨之回來的除了威海衛、登州衛、定邊軍水師,還有二百餘艘滿騰騰、發着光的理想。

    沈重在蔣海山的理想中流連忘返,感概着拍着蔣海山的肩膀,意味深長地問道:“蔣海山大頭目,出門報的什麼字號?”

    蔣海山嘿嘿笑道:“大人不是誇俺父母會取名嗎,俺就乾脆起了個響亮無比、忠孝無雙的名字,叫做‘天父地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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