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五十四章 不肯留得青山在(三)
    陳策屹立在風中,不甘的悲呼和絲絲白髮,隨風而散,忠肝義膽的高大形象,讓七千川浙男兒熱血沸騰,讓四千定邊軍豪傑心折不已,連鐵毅這個新收的小弟和麾下千騎,也有變節投降的傾向。

    於是原本對陳策心存敬意的沈大人不爽了。沈大人一向心胸寬廣,比針眼大多了的心眼,立即開始煽動邪惡的小翅膀,踩着陳策刷聲望、趁機收編川浙將士的醜惡靈魂,最終佔了上風。

    感動歸感動,感恩是主題。施恩當圖報,英雄當許身。入了沈大人的法眼,就是沈大人的人,這纔不枉沈大人不辭辛勞,千里救援的奔波。再說,你一個白髮老頭,和我較什麼勁兒,有種和袁應泰掰掰腕子,還不是欺負我年少無知,又是個人人唾棄的死監軍?還是一救勇士命,二收豪傑心,跟着我享福立功,纔是正經。

    看着作勢欲走的川浙將領,沈監軍冷笑着拍拍天子劍,然後肅容道:“陳策、童仲揆、吳天武、李晟聽令!”

    陳策等人無奈,這纔想起來人家還是遼東監軍,持天子劍可便宜行事,若是擺起了架子,就是袁應泰也要退讓三分,只得黑着臉上前拱手聽命。

    沈重冷聲道:“三軍列陣,定邊軍在左,川浙軍在右!王碾子,領二百親軍分散其中,複述一言一行,讓三軍將士皆聽到我的心意!”

    當七千川浙軍和五千定邊軍肅立而待,沈重拉着陳策等人走進了大陣中央,望着訓練有素、軍陣森嚴的將士,滿意地點了點頭。

    沈重揚聲說道:“剛纔陳總兵以大義責我,一責我不與經略大人攜手合作,二責我沒有死戰決戰的勇氣,三則我無視大局,不肯全力救援瀋陽、遼陽。老將軍一世英雄,我不與之辯駁,唯有問問你們,可也是如此看我定邊軍?”

    望着嘴裏不說,眼裏認同的川浙男兒,沈重笑道:“與朝臣攜手,與袁應泰合作,哈哈,真是天大的笑話!”

    望着肅立不語的陳策和三軍將士,沈重指着瀋陽方向問道:“自太祖高皇帝驅逐蒙元,永樂皇帝塞外用兵經年,我大明威加四海,女真也罷、蒙古也罷,皆俯首稱臣,數十年不敢犯邊。後雖有反覆,可戚爺爺力壓蒙古,李成梁威震遼東,九邊遂安。遼東女真,事我大明如僕事主也,奴酋,女真一部族長,小小蠻夷,爲何今日反成了遼東大患?”

    浙兵聽見沈重推許戚爺爺,不由一個個挺直了胸膛,靜靜聆聽。

    沈重瞅着搖頭嘆氣的陳策和童仲揆笑道:“無它,咱武人身份低賤,任由文臣糟蹋,爲了自保,李成梁只好養寇自重,只是沒想到養得太大,反齧起主人來了。”

    見將士們聽得憋氣,沈重怒喝道:“文也罷,武也好,皆是天子治下之民,都是父母精血所生。文臣治國,武將安邦,這武夫哪裏就低人一等?爲國征戰,浴血疆場,功高蓋世,卻不得善終,讀過幾本聖人之言,就都有資格來踩上一腳,非要逼得戚爺爺罷官歸家,逼得李成梁養寇自保?”

    浙兵感同身受,唏噓不已,定邊軍是沈重從苦罈子裏救出來的,自是義憤填膺,就是陳策、童仲揆、戚金、秦民屏他們也是無話可說。

    沈重冷笑道:“遼東叛亂,朝堂上下氣勢洶洶,卻束手無策。最後還是天子調撥了內帑的錢糧,方有了楊鎬的十一萬大軍。內閣和六部重臣,一分錢不出,一份力不盡,卻一個個舔着臉說三道四,以軍餉不足爲由,逼着楊鎬的十一萬大軍倉促出戰,最後一多半兒同袍葬送在了薩爾滸。”

    沈重高聲問道:“他們有沒有想過,死的是咱數萬武人的性命,流得是咱數十萬妻兒老小的眼淚?最後,這些朝廷重臣,還拿着撫卹作伐,逼天子讓了步,才勉強撥下來三十六萬兩銀子,且不說不夠,還整整滯後了兩個月。數萬戰死的英靈何辜,數十萬掙扎求生的英靈家屬何辜,他們當吾輩是人還是畜生?他們輕飄飄幾句話,斷送的就是一條條活生生的性命,毀滅的就是一戶戶家小的希望和幸福,憑什麼?老子就是不服。你們服不服?”

    三軍聽得義憤填膺,齊聲高呼:“不服!不服!不服!”

    沈重怒道:“對!不服!老子領着兩千亡命徒,孤軍深入建州老巢,硬生生逼退了天命汗圍困瀋陽的大軍,血戰歸來,朝廷裝聾作啞,封賞全無。老子領着手無寸鐵的兩萬川兵,力抗天命汗十萬大軍整整一個半月,一萬弟兄殞命,四千好漢殘疾,朝廷一個子的撫卹都沒有,彈劾老子的奏章卻堆滿了司禮監!”

     

    ;三軍將士聽得咬牙切齒,沈重無奈苦笑道:“遼東大局剛剛穩定,我就建議朝廷退守。可是這些朝廷重臣,和我這個百戰名將講兵法,拿一堆似是而非的狗屁理論糊弄天子,生生逼着老子乾脆退守須彌島預備萬一。熊廷弼守遼有功,可朝廷愣是換了不知兵事、一心建功的袁應泰,擺出個頭重腳輕的狗屎進攻陣型,然後讓你們去白白送死。”

    沈重指着陳策說道:“七萬大軍,兩天就丟了瀋陽。陳總兵領着你們一萬人浴血渾河,想要挽救於萬一。李秉成、朱萬良三萬騎兵,被皇太極數千鐵騎打得狼狽而逃,連個信兒都沒給你們送,要不是定邊軍千里而來,你們早就是渾河上的一縷英魂,還談什麼死戰報國?”

    陳策低頭不語,沈重繼續怒道:“陳總兵責我爲何不趁機收攏俘虜,死守瀋陽?老子告訴你們,定邊軍守不住!五萬男兒,被三千女真騎兵看押,坐視萬餘蒙古韃子搶掠百姓,欺辱婦女,靠這些雜碎,老子憑什麼守住瀋陽?就是這些瀋陽的好漢,架起火炮,轟爛了救援他們的石柱勇士,就是這些瀋陽的好漢,剛剛獲救就急急逃遁,絲毫不顧定邊軍的生死,理都不理瀋陽受難的百姓。當定邊軍威逼他們放火阻敵,不敢和韃子拼命的瀋陽軍,竟然想要和定邊軍火併。這樣的英雄好漢,我敢驅使他們死守瀋陽,面對城內萬餘殘敵,以及四萬反攻在即的韃子鐵騎?”

    川浙軍個個怒火沖天,尤其是六百石柱男兒,一齊亂哄哄對瀋陽明軍破口大罵。

    沈重揮手喝止,苦笑道:“不要責罵他們,他們也是可憐人,和你們一樣,甚至還不如你們。杜小山何在?”

    杜小山跨步而出,高聲喝道:“卑職在!”

    沈重大聲問道:“這是我定邊軍的好漢,杜小山!曾經跟着老子勇闖建州,血戰遼陽。在遼南大戰中,以一衝鐵騎,殲滅了上千蒙古韃子,乃是頂天立地的英雄。力折費英東的李阿牛,也是和他一個鍋裏搶食喫的同袍手足。沒遇見老子之前,他就在騎兵營混喫等死,媳婦跟人跑了,二個孩子也餓死了。而英雄熱血的李阿牛,因爲沒錢下聘,眼睜睜地看着青梅竹馬的小紅,上了別人的花轎。杜小山,那時的你,可願爲國死戰?”

    杜小山淚流滿面,大聲嘶吼道:“老子不願!”

    沈重點點頭,走到一個秦民屏身邊,冷笑道:“石柱男兒來遼東赴死,朝廷給了你麾下勇士多少安家銀子?”

    秦民屏紅着眼不語,良久說道:“姐姐說,男兒當報國,先不問回報。”

    沈重拍拍秦民屏的肩膀,然後轉身對戚金說道:“戚家軍從不克扣士卒糧餉,你給兄弟們發了多少餉銀,可還夠將士們的家小活命?”

    戚金搖頭嘆道:“入遼三年,一部死於薩爾滸,撫卹少得可憐。其餘的連末將在內,只領了一年的餉。至於弟兄們的家小,嘿嘿,寧波、義烏的男子都快死光了,全是孤兒寡母,能活着就算老天保佑了。”

    看着川浙豪傑低頭垂淚,沈重昂然說道:“可是戚家軍還是扔下孤兒寡母,來遼東赴死了。不問回報的石柱男兒也來了,二千四百好漢把命留在了渾河北岸。杜小川來了,李阿牛來了,定邊軍也來了。川浙男兒浴血薩爾滸,喋血渾河兩岸,定邊軍建州殞命百騎,遼陽損失一萬四,遼南傷亡一千,可我們這些低賤之人還是來了。”

    沈重回首盯着陳策,大聲問道:“陳總兵,當次國難之際,受國恩最重的文人士子何在?醉生夢死的商賈士紳何在?朝廷重臣的兒孫弟子何在?他們躲在一邊忠君愛國,你我即爲主將,有何資格喊着空洞、豪邁的口號,逼着這些真正的英雄,去毫無價值地死戰、決戰?”

    陳策羞愧地不言不語,沈重回身對着萬軍高喝道:“與剛愎自用、不懂裝懂的袁應泰合作,我定邊軍還能剩下幾個活人?遼東十八萬大軍,唯有兩支敢與韃子沙場爭鋒、浴血廝殺的英雄,一支是川浙軍,一支是定邊軍。我們都戰死了,這遼東的天誰撐,這遼東的雨誰遮?所以,我不救瀋陽,也不救遼陽,因爲我沒那個能力,我只救一腔熱血、以死報國的川浙好漢!”

    陳策猛然擡起頭,堅決說道:“大人,您說得都在理,可我們還是要去遼陽。瀋陽已失,遼陽再丟,遼東就完了。”

    沈重冷笑道:“遼東已經完了,你若一意南下遼陽,能不能見到遼陽都難說。即便到了遼陽,也不過又是一座瀋陽,讓川浙軍再經歷一次渾河死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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