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明末微官 >第六十六章 山在虛無縹緲間(三)
    沈重請來陳策和童仲揆,孫公公華麗大變臉,向二人趾高氣揚、端着架子宣旨,聽得二人都是一愣,遺憾地瞅了沈重一眼,堅定地叩頭而拜:“臣遵旨!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沈重一旁瞧着,心中惡狠狠咒罵着朱由校不仗義,中和殿的一見鍾情,孤軍入遼的大義凜然,兩戰定遼的蓋世功勳,火攻水淹的千里救援,二百萬兩的內帑供奉,竟然不如一個奴婢的一句話。

    一句話奪走了苦心積慮弄到手的川浙軍,一句話賜予了登州衛、威海衛的水師指揮權。遼東穩定後,也該回京一趟,與朱由校再續姦情,否則內有閹黨掣肘,外有東林和天下文官的嫉恨,自己和定邊軍還不被人玩死?嗯,還有朱由檢,這個現在的冷竈,未來的熱竈,也要大燒特燒纔是。

    還有天啓朝的無敵二人組,未來的九千歲和皇帝奶媽客氏,自以爲能隨心操縱天子,還跟我玩權術心眼,真是小看了朱由校這個外似白癡,實則奸猾的壞水。

    這小子用你制衡朝臣和太過強大的東林黨,用老子制衡遼東經略重臣和明朝最善戰的九邊精銳,更不用說老子還擔着惡名搶掠江南海商,給這個貪財小子充實內帑。真以爲靠着餵過幾天奶,做過幾天三陪,就能借着天子將自己踩在腳下?且得意幾天,等我回京,咱們再好好敘敘交情。

    孫隆當然不知道只是宣旨的一瞬間,儒雅溫和、清風明月般的沈東海就已經是一肚子腌臢。孫隆仍是昂頭帶着通身的皇家氣派,不陰不陽說道:“熊經略就要孤身赴遼,爾等也不要耽誤,正好都在船上,便請沈大人準備一二,送爾等繞遼南直赴山海關吧。”

    陳策起身領命,走到沈重身邊,拱手說道:“本想在大人麾下,齊心協力扶起遼南鐵壁,如今皇命在身,怕是不能如願了。老夫就此告別,都是軍中爺們,這救命之恩、離別之情也就不多說了。想來遼東風雨不息,此後萬里征戰總有相會的時候。”

    陳策說完,川浙將領也圍過來一齊拱手,眼圈皆紅,卻哽咽着說不出話來。

    沈重上前握住陳策的雙手,看着童仲揆、戚金、秦民屏諸人,微微一笑道:“千里生死相依,兩月一鍋而食,即是同袍兄弟,何必效那閨中女子。馬成!”

    馬成上前應命:“末將在!”

    沈重笑道:“多備糧食淡水,人手一套鐵甲,爲川浙同袍補充火藥,再開倉十萬白銀,爲川浙兄弟壯行!”

    馬成大喝:“末將尊令,必爲川浙兄弟用心準備,不使同袍受苦。”

    陳策剛要推拒,看到沈重挪揄的目光,便哈哈大笑,灑脫道:“川浙男兒本就是定邊軍一員,老夫倒是矯情了。謝過沈大人,謝過馬指揮,謝過定邊軍手足!”

    須彌島漸漸模糊,陣列鐵甲漸漸變成一條細線,熙熙攘攘的人羣漸漸喧鬧不再,定邊軍水師楊帆遠航,沿着遼南近海,奔向遙遠的內陸雄關,山海關。

    陳策等人立在甲板上,久久凝視着消失的須彌島方向,皆是感概不已。忽然,一個定邊軍水師將領上前,送上一罈美酒,還有一封書信,言道是沈重臨時吩咐,命令呈與陳總兵。

    陳策展開書信,清新秀麗的字體密密麻麻,從廣寧未來的局勢預判,到遼東文武欺詐,還有熊廷弼和王化貞的脾氣背景,以及川浙軍日後的供給,一一道來,細心囑咐,一片掛念之心,浸透白紙。陳策默然而嘆,最後幾行真情便由眼入心,再難忘懷。

    “將軍爲國一向不問難易,川浙聞令從來不避生死,慷慨赴遼如斯,救援瀋陽如斯,此去山海關恐亦將如斯。爲國爲民,武人當死戰,乃是吾輩追求,但萬勿輕言犧牲爲盼。遼東風雨,短期難止,九邊精銳,名不副實,朝廷不穩,文武傾軋,國事頹廢,後力難繼。將軍當思之慎之,勿要輕率浪戰,爲我大明保住強軍,以待將來也。此去山海關,北上廣寧,能戰則戰,當守則守,需撤則退,旦有加罪,盡在吾身,必爲川浙男兒遮風避雨也。此去萬里,振奮九霄,烽煙起處,相逢可期。沈重頓首,依依惜別,仍有豪情,相約日後,珍重。”

    陳策仰天而嘆,唏噓不已,隨手將信遞給童仲揆等人,接過美酒佳釀,看着須彌島方向的無邊碧海,遺憾地說道:“海外仙山,近在眼前,卻不能一窺究竟,終是遺憾。此山虛實不清,此地海天縹緲,卻是遼東希望所在,那裏有肯扶天的沈東海,有肯赴難的定邊軍,恨不能與之同生共死,共赴國難。”

    須彌島上,送別了消失在萬里大海的川浙好漢,沈重、孫隆一行怏怏不樂回到了指揮中心,召開了

    遼瀋大戰後的第一次軍事會議。

    孫隆、馬成、王福、吳天武、李晟、姜大丹、隻身留下的水師指揮使蔣海山,瀋陽新收的小弟鐵毅,匠作營潘林、劉大江、王老蔫,醫護營柳澤士、素娥,新提拔起來的胡大柱、劉大栓、石頭,輜重營的郝大勇,定邊軍核心盡在其中。

    沈重笑道:“川浙雖去,仍在遼東,總有再見的日子,這媳婦總有入門的一天,何必垂頭喪氣。如今遼瀋敗局已定,建州損失雖重,南下就在眼前。我軍日後行止,皆在此次議事之中,孫公公也不是外人,無須迴避,爾等一一報來,一齊會商就是。若有力不能及,自有孫公公回奏天子聖裁。”

    孫隆一反對川浙軍的高傲嘴臉,客氣地衝沈重和定邊軍將領一拱手,含笑點頭。

    姜大丹起身說道:“那就末將先說。今日剛剛收到遼南密報,只是爲送川浙軍,尚未來得及向大人彙報,遼南已經丟了。”

    定邊軍主將聞聽,一齊扭頭喫驚地看着姜大丹,就是孫隆也猛然起身大駭,唯有沈重紋絲不動,冷冷一笑說道:“是嗎,詳情如何?”

    姜大丹苦笑道:“大人率領騎兵營和川浙軍一路南下,女真韃子也沒安生,少量鐵騎南下,整個遼南竟是傳檄而定,聞風投降。如今金州以北整個遼南,已盡數歸於韃子,遼南百姓已是建州順民。這是韃子的南下通告文書,請大人過目。”

    沈重接過通告,只見上面皆是漢字所書,言簡意賅,條理分明,款款實意,毫不作僞,彷彿天命汗傲立眼前,對自己冷笑道:“我輸建州,輸了遼陽,輸了青臺峪,輸了遼瀋,可贏了遼東,小子服氣否?”

    字喻遼東百姓知曉:

    我女真不堪明國欺壓,崛起於建州,遂發七大恨征討明國。

    一下撫順、清河,明朝總兵張承胤以下萬人授首。二戰薩爾滸,敗楊鎬十一萬明軍,殺明國驍將杜松、劉綎。三戰瀋陽,兩日破城,明國總兵賀世賢、尤世功戰死,七萬守軍束手而降。四戰遼陽,三日而下,明國遼東經略袁應泰以下,七萬大軍灰飛煙滅。自從遼東大地,任我予取予求,我大金八旗,女真鐵騎,明國尚有何人,可以爭鋒。

    今信使南下,曉喻爾等知道,兩軍征戰,罪在明國天子,罪在明國朝臣,不在百姓,不在黎庶,當放心投降,勿要白白抵抗流血,送了性命。

    我大金鐵騎即將南下,特告訴爾等:

    抗拒者殺,俘獲者爲奴。降者編戶,分與各個牛錄,不貶爲奴,不奪其財物。歸來者獎賞,奉養我者厚賜。

    遼瀋之戰,明軍傷亡幾十萬,我大金豈不死人?我大軍入遼陽,尚不殺一人,不掠民財,分與土地,賜予耕牛,又豈會再殺爾等遼南未戰之人?即使殺了你們,又能奪取多少財物,且只能得之暫時。而收養你們,你們可生產,可做生意,如此方是永久的好處。

    明國天子昏庸,明國官員腐敗,你們困苦久矣。我今告訴爾等,爾等從此爲我大金之民,爾等不平可訴於我的官員,官員不公,可直接訴於我,我必爲爾等主持公道。貪瀆的官員殺之罷之,強搶民財的女真殺之罷之,欺辱爾等淫掠女人的強人殺之罷之,我說到做到。

    只要爾等投降,凡剃髮易服者,我必爲爾等主持公道,視之大金子民,還賜予爾等土地和耕牛,勒令官員將領不得騷擾,讓爾等過上好日子。若違反此約,我不得爲人。望爾等好好考慮,速速來降!

    沈重長嘆一聲,將天命汗的通告傳與孫隆和諸將,一時無話可說。

    姜大丹苦笑道:“韃子騎兵護着信使和遼陽百姓,從鞍山一直向南宣貫,海州、耀州、蓋州、永寧、復州皆束手而降,遼南幾乎全失,若非定邊軍鼓動支持,金州以南亦不保。如今除了先期逃遁於海島的百姓,遼南已盡是順民。”

    孫隆恥笑道:“蠻夷無義,大話欺哄而已,百姓如此愚昧,怕是死無葬身之地。”

    姜大丹搖頭道:“奴酋是這麼說的,也是這麼做的。原有大明官員一律留任,百姓性命、妻女財物盡皆保全。有降官盤剝獻媚於韃子將領,官員被免被鞭笞,女真將領被當衆砍頭。聽說有些功勳女真將領,強搶民女淫樂,也被奴酋判決永世圈禁,之所以沒殺,似乎是奴酋在薩爾滸立過誓言,死戰者即使有罪,不得死於自家刀槍,只可圈禁。”

    一時間,會議室中,定邊軍主將和孫隆,皆是默然無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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