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夜燼天下 >第四百六十二章:椎心泣血
    黑棺內其實什麼都看不見,但是他的眼裏一片明亮,白的刺目。

    每當他閉上眼睛,都能看見那樣蒼白到幾近透明的容顏恍恍惚惚的露出輕笑,然後像枯萎的花瓣,像破碎的玻璃,無論他怎麼不顧一切的伸手去抓,都只能抓到一片白光。

    他握着慢慢湮滅的白光,感受着裏面淡淡的溫暖化成無邊無盡的冰冷,這束冰冷又化成千刀萬刃,將他刺的面目全非。

    他像無頭蒼蠅一樣在落日沙漠奔波半年,只求能得到一點點的迴應,然而回應他的,永遠只有烈陽、冷月、寒風和黃沙。

    你在哪?你到底在哪裏?你是不是責怪我沒有保護好你,所以連夢裏,你也不願意現身?

    他對着大漠,看着綿延萬里無邊無際的沙子,反反覆覆只有一句話——你到底在哪裏?

    他曾無數次設想過再次相見的畫面,一次比一次慘烈,一次比一次絕望,直到現在,他頹然跪在地上,將強撐着的那口氣倏然散去,好似靈魂也在這一瞬被徹底擊碎。

    她就那麼靜靜的躺在黑棺裏,面容沉靜宛如睡去,衣不蔽體露出累累傷痕,胸口橫豎交錯着十字劍痕,血咒的力量將全身的血液全部散盡,在她身下形成恐怖的血泊,鮮紅的血粘稠的粘在慘白的身體上,右手輕放在身側,三根刺目的白骨自手心、手腕、手肘連成古怪的圖案。

    眼前赫然閃過朱厭的笑臉,惡魔一般在耳邊吟語,她一定很害怕,一定很絕望,在這麼狹小的黑棺裏,被埋入永無天日的大漠中,一個人,悄無聲息的逝去。

    半年了,他們踏足陽川之時才只是初春時節,一轉眼暑去秋來,她就一個人靜靜的躺在冰冷的地上,任他在大漠裏瘋了一般的掘地三尺,也無法透出絲毫訊息。

    他無意識的伸出手想擦去臉上的血污,終於在碰到她冰涼臉頰的一瞬崩潰的掩面無聲哭泣,隨之胸口的心悸逼出一口血,讓他止不住劇烈的咳嗽。

    八年前,他站在被烈火燒燬的天徵府門前,看着冷冷清清的家,親手爲父母下葬,忍着所有的淚,暗暗發誓要出人頭地,要在這片土地上驕傲的生活下去,要得到所有人的認可和誇讚,他做到了,他將一海之隔那個念念不忘的女孩深埋心底,爲了功名利祿不惜代價的往上爬,終於讓所有人刮目相看,從父親手裏接過“軍閣主”的位置,有了一批出生入死的兄弟。

    他以爲能這樣過一輩子,直到那個女孩不遠萬里親赴飛垣,一瞬間就將他的僞裝全部擊破,他想留住她,給她最好的一切,想讓所有人都知道,他喜歡一個漂亮又善良的女孩,哪怕她是個中原人,是個異族人。

    八年後,他卻只能一個人無助的跪在黑棺之內,什麼權勢地位,什麼夢想榮譽,什麼都沒有了,再也沒有可以安然回去的家,再也沒有悉心教導的師門,現在連那個始終不離不棄的人,都再也沒有了。

    他可以不顧一切爲了故土而努力,被謾罵被怨恨被千夫所指也在所不惜,爲什麼他拼命想要保護的這片土地,要從他身邊奪走這個最重要的人!?

    這是唯一能將他拉出泥潭的人,爲何上天這麼殘忍,反而讓她深陷泥潭,帶着滿身血污,被一個瘋子欺負凌辱,毫不珍惜的扔在荒漠裏!

    恍惚之中,情緒的失控讓身體悄然發生着某種恐怖的變化,就在這時,一個淡淡的白影輕輕將手搭在他的肩上,無形的神力像清泉一般流轉全身,迫使他已經冰藍的雙眸豁然間恢復正常,帝仲的聲音也是淡淡的,忍着心中無法描述的疼,知道在這種時候不能再有絲毫差池,又緩緩從他身側飄過,俯身將手搭在雲瀟的右掌上,低道:“半年了,她不可能在這種地方半年沒有絲毫變化,曦玉說過,她還在等你,她一定會等你的。”

    彷彿是被一語驚醒,蕭千夜控制不住的往前一步,她的身體是冰冷的,沒有呼吸,沒有心跳,也沒有脈搏,他甚至不知道要找什麼藉口說服自己相信月神的話,但冥冥之中似有直覺,確實還有那麼一抹縈繞不散的溫熱。

    她好像並未死去,而是陷入某種沉睡,無法被輕易喚醒。

    帝仲慢慢拂過她的右手,似乎是怕吵醒一個熟睡的孩子,極其小心的將三根白骨取出,又瞬間消去手臂上血咒的束縛,頓時黑棺裏真的閃過一縷一閃即逝的火光,像黑暗裏唯一的希望,鑽入被十字劍痕刺穿的心臟。

    “這是……”蕭千夜又驚又喜,但是那微弱的火焰並沒有起到任何作用,甚至只在一瞬的溫暖之後立即出現湮滅的跡象,帝仲低喝一聲,強行催動所剩無幾的神力護住心口,他幾乎是將自己全部的力量一併逼出,這才瞬間形成一個金色的護罩,蕭千夜隔着金色的神力看着,它就像一個即將燃盡的炭,沒有火焰,甚至表面已經出現了灰色,只有最中心還能隱隱看到一點紅。

    “是溯皇。”帝仲也在這一刻失去支撐無法化形,用雖然疲憊卻無盡驚喜的聲音解釋道,“她失去的右手是溯皇幫助恢復的,朱厭已經察覺到這隻手上截然不同的力量,所以纔會不惜以血咒、骨咒雙重封印,好在凡人之力豈能徹底壓制皇鳥的火焰,是溯皇殘留的力量才讓她歷經半年依然如此,千夜,曦玉沒有騙你,她真的一直在等你,等你把她從這裏救出去。”

    忽然而來的狂喜讓他臉上的陰霾一掃而空,但眼睛仍是卻是一眨不眨地盯着,好像是擔心一眨眼那唯一的紅也會徹底消失,帝仲竟也跟着哽咽了一下,萬萬沒想到,上天界一戰她不顧一切的衝出去,從煌焰手下拼死讓溯皇所化的赤麟劍重回自由,卻也在無形中爲自己埋下復生之機,浮世嶼皇鳥的火種一脈相承,是後裔的拼死相救,換來了溯皇的力挽狂瀾,這就是所謂的血脈傳承嗎?

    然而,帝仲看着那微弱的紅,心中仍是憂慮大於欣喜,喃喃提醒:“千夜,可是她自身的火種已經熄滅了,溯皇能保住的只有僅剩的核心溫暖,你一定要去找到曦玉留下的雙神之血,那是源自太陽的生命之力和月亮的守護之力,若是能將這絲溫暖重新點燃,或許就能令火種再次燃起。”

    蕭千夜深深吸着氣,用盡全力將心裏所有的情緒全部鎮下,終於脫下白袍輕輕的蓋在她身上,以最輕最緩的力道慢慢的抱入懷中,瘦弱的身體還是柔軟的,他只是輕輕一提,就感到懷裏的人頭微微一歪,像是依靠在他胸膛上,他慢慢站起來,像抱着無上珍貴的至寶,明明單薄如紙,卻好似有千萬斤重壓在心頭。

    她身下的血染溼了白袍,又順着衣角滴落,一滴一滴,沉重的令人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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