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夜燼天下 >第六百二十二章:如鯁在喉
    從正陽宮趕往鹿吾山的路上,他才驚訝的發現崑崙之巔原本乾淨的雪被覆上了一層厚重的血污,殘留的魔氣正在被誅邪劍陣的力量一點點分蝕,像暗色的水母,在以一種極爲奇怪的方式懸浮着。

    再到鹿吾山的廣場上,由於外層的結界曾被破壞,導致寒風暴雪和惡靈肆無忌憚的灌入其中,眼下原本在青丘真人靈力守護下鬱鬱蔥蔥的鹿吾山也是一片雪白,雖然已經在衆位峯主的力量下以最快的速度及時修復,但畢竟是在惡劣的天氣下暴露了好幾天,眼下衆多弟子臉也凍得發白,連禦寒的心法都起不了多大的作用,再加上被惡靈所傷的弟子急需救治,唐**只能在廣場上臨時鋪了席子,吩咐凌波端了幾盆火爐放着取暖。

    在他自幼以來的所有印象裏,崑崙之巔都是雲淡風輕一派祥和的景象,同門也是深入淺出,多年的修行磨練出與世隔絕的非人氣質,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師門見到如此慘烈的情景,蕭千夜的心裏是比寒冷的天氣更加嚴酷,不停掃視周圍,受傷的弟子實在太多了,從他們落地開始身邊就已經有人在煎藥包紮,忙碌的人頭也不擡,根本沒有注意到天澈身邊這個人。

    “這麼嚴重?”他不由得握緊手中的刀,轉向天澈,對方也只是搖搖頭,嘆道,“這次的惡靈來勢洶洶,魔氣也格外的強悍,有幾隻厲害的,連我都沒辦法單獨對付。”

    蕭千夜凜然神色,從踏入山門的那一刻開始他就察覺到惡靈有些不對勁,果然這次襲擊崑崙山的惡靈,也是從北斗大陣中引出來、沾染着魔神之息的東西吧?

    最先發現他的人,還是忙得最不可開交的唐**,她雖然兩隻手都沒閒着,但還是在擡頭檢查傷患的一瞬間就清晰的看到了蕭千夜,大腦還沒反應過來爲什麼他會好端端的出現在這裏,身體已經情不自禁的飛了出去,甚至一下子撞倒了幾個藥爐子,引得周圍一陣糟亂,唐**也顧不上被爐子上正在煎煮的藥撒翻而燙着了的腳,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兩人身邊,直接擡手就重重搭在了他的肩上,上下左右連續看了好幾遍。

    “師姐。”蕭千夜喊了她一聲,唐**卻好像根本聽不見周圍的聲音,她下意識的往後退了一步,然後閃電一般的目光焦急的望向他身後,在確定沒有見到想見的人之後,甚至急不可耐的沿着他走來的路找了過去,天澈一驚,趕緊一把又把正在胡思亂想的唐**拉了回來,不用猜都知道她在找誰,天澈也是安慰道,“師姐,阿瀟這次沒和他一起回來……”

    “沒回來?”唐**還是有些發愣,睜大了眼睛,不可思議地喃喃,“爲什麼沒回來?她從小就喜歡粘着你,上次也是堅持要跟着你,怎麼會沒回來……”

    話音未落,唐**的臉色一瞬陰霾如死,當初那隻蜃龍的話噩夢般在耳邊盤旋起來,她低呼一聲,突然用力抓得他手臂一片青紫,臉色極其可怖,然而她還是深呼吸壓住了內心的惶恐,忍着情緒一個字一個字的問道:“她到底怎麼樣了?你、你把她救回來了沒有?你別不說話,你老實告訴我,我不會揍你的,你告訴我她到底怎麼樣了?”

    這樣的擔心毫不掩飾,溢於言表,讓蕭千夜也微微動容,趕緊接話:“她沒事了,等過一陣子,我就帶她回來。”

    唐**哽咽了一下,用力咬了一下嘴脣才止住眼淚,她七歲就入了門,一直跟着青丘師父苦學醫術,早在十幾歲的時候就已經天賦驚人,就連師父下山歷練回來也會專程給她帶一些外面的醫書回來鑽研,但很快她就遇到了此生最爲棘手的病人——那是一個小小的女嬰,出生不過幾日,渾身燒的通紅,雪一樣的皮膚下涌動着危險的火光,一直哭一直哭,眼見着氣息越來越微弱,隨時都會有夭折的風險。

    那是她第一感到束手無策,她引以爲傲的所有醫術在這個女嬰身上都起不到半點作用,只能眼睜睜看着她哭到嘶啞,自己卻連幫她退燒都無法做到。

    她到現在都還記得那一天的場面,在女嬰命懸一線之際,曾經那樣風華絕代的大峯主,從難產昏迷中驚醒的雲秋水連鞋都沒穿,披着單薄的睡衣,散落着一頭亂髮瘋了一樣的衝進來,她撲向牀榻上氣若游絲的孩子,小心翼翼的將她抱在懷中輕聲細語的哄着,也不顧屋子裏還有正在煎藥的男弟子,毫不猶豫的揭開上衣給孩子餵奶,然後取出一塊紅玉,戴在了女嬰的脖子上。

    奇蹟一般,哭泣的孩子漸漸穩定,火光在消退,慢慢睡熟。

    雲秋水就一直抱着她,哼着兒歌,直到兩隻手臂僵硬到無法伸展依舊不敢鬆手,那一年的她也不過十幾歲的年紀,不知爲何卻產生了一種奇怪的情愫,一邊安撫着師叔的情緒,一邊學着她的樣子把小小的嬰兒抱到自己懷中,孩子咯咯笑了,忽然睜開眼睛眨了一下,然後伸出小手不停的抓她的頭髮。

    她也在看着懷中的嬰兒,腦子裏閃過一個奇怪的念頭——真是個漂亮的小姑娘呀,長大以後也一定會成爲標誌的美人吧?也不知道會有那家的公子少爺,敗在她手裏,沉淪深陷。

    孩子的父親是誰?這個問題似乎從來沒有人問起過,只是歷經這次生產,雲秋水的身體狀況一落千丈,施展劍法、術法都格外喫力,她一早就有心將論劍峯主的位置讓給門內更加優秀的弟子繼承,但是這一次掌門卻出乎預料的拒絕了,從此她就一個人帶着女兒,單獨住在論劍峯。

    從那以後,雲瀟成爲她最掛心的病人,從咿呀學語,到亭亭玉立,雖然喊她師姐,卻有種長姐如母的微妙。

    但她一直都清楚雲瀟出生時候的危險症狀並非痊癒,而是被那塊神祕的紅玉強行壓了下去,一直以來,她也在費盡心機的試圖找到更好的方法,只可惜這麼多年過去,依然一無所獲。

    直到前不久她才得知那塊紅玉是來自一海之隔的飛垣,甚至是皇家的至寶“沉月”!她也終於恍然大悟,原來雲瀟身上困擾多年的反常根本不是病,而是源自她的真實身份,浮世嶼神鳥一族的血契束縛!

    難怪明明有着論劍峯大峯主的實力,雲秋水卻沒有讓女兒入門修行,而是像個普通人家的孩子一樣,教她讀書識字,教她詩詞歌賦,任由她在崑崙山調皮,鬧得幾位師叔大呼頭疼,卻唯獨不肯教劍術。

    難怪閒暇之時每每提到女兒,雲秋水的神情總是有揮之不去的陰霾,說她唯一的願望,就是希望雲瀟能平安長大,若是能嫁個好男人,有個幸福完整的小家庭就再好不過了。

    這些話在當時聽起來,無非是一個平凡母親對女兒最樸實無華的心願罷了,如今想來,那是何等的悲傷和絕望,她根本就不知道女兒身上的隱患會在哪一天如火山般突然爆發,而她也根本沒有辦法去阻止改變,只能用最愚蠢、最無奈的方法,祈禱着上蒼庇佑,讓這一天晚一點、再晚一點,最好……永遠都不要到來。

    時間的洪流呼嘯而來,誰又能料到,上蒼慈悲的讓這一天無限推遲,雲瀟卻意外的在異國他鄉,被一個始料未及的人殘忍的殺害。

    唐**深吸一口氣,看着眼前的蕭千夜,驀然閃過許久之前的某些畫面——正是這個一海之隔的男孩到來,讓一切都變得不一樣了。

    她原以爲那只是小孩子之間的小打小鬧罷了,畢竟這個歲數的娃娃,哪能真的知道什麼是愛情?況且雲瀟本就是個活波開朗的小姑娘,門內那些年紀相仿的男孩子,沒幾個不被她捉弄調戲過,可她萬萬沒想到,這個男孩子會改變雲瀟的一生,甚至從他出現的那一天開始,屬於雲瀟自己的星位就徹底消失了。

    她似乎只是爲了這個人,心甘情願的成爲他的一部分,那樣徹底、毫不保留,甚至不求回報的愛着他。

    可這個男孩子,懷揣着一分野心,終於還是在十八歲那年毫不猶豫的放棄了她,換成任何人都應該感到氣憤和不值纔對,只有她,只有那個傻姑娘,在癡癡等了八年無果之後,主動遠赴千里,就是爲了能再見一眼自己心心念唸的少年郎。

    這就是一切的開端,像悲劇的帷幕,一旦掀開,就再也不會停止。

    一想起這些事情,唐**還是沒忍住眼裏噗噗直落的淚水,但她如鯁在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想問的東西太多太多,到了嘴邊卻不知該如何開口,只能忍着喉間的酸楚不停抹眼淚,天澈趕忙上前安撫着,轉移話題問道:“師父的傷好些了嗎?難得他這時候及時趕回來,眼下還有好多麻煩等着我們解決呢!師姐先別傷心了,阿瀟不會有事的。”

    他自己說着安慰人的話,反而語氣有幾分哽咽起來,唐**這才止住情緒,回道:“掌門才服了藥,青丘師父正在幫他一起運氣調息,你們先別進去打擾,在外頭等一會吧,正好幾位師叔也在呢。”

    話音未落,白厲道人的聲音就在耳邊蕩起,三人立刻鎮定下來,一起往御藥堂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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