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夜燼天下 >第六百一十九章:困且行
    倚海樓的大堂裏,藏鋒正在安靜的等他回來,見他走下樓梯之時整個人的精氣神已經完全改變,他猶豫了一瞬,終究還是在心底無聲嘆了口氣,默默搖了一下頭——在這短暫的時間裏,他暗自找了無數個藉口想要把這個人留在東濟島,然而卻在看見他的這一瞬間主動放棄了這般不切實際的想法,坦誠問道:“你要走了嗎?”

    蕭千夜點點頭,他依然是將劍靈別在腰間,手握古塵,只是眼神變得鋒芒而犀利,雖然不知他到底是要去什麼危險的地方,但臉色無畏而堅毅。

    藏鋒下意識的擡頭望了一眼,有些忽如其來的擔心,又道:“雲姑娘呢?”

    “鳳九卿會照顧好她。”蕭千夜想也沒想接了話,藏鋒只能笑了笑,從懷中掏出一塊軍令丟給了他,蕭千夜一怔,不解,藏鋒攤手說道,“大多數流島和流島之間距離遙遠,島上生活的人基本上一輩子都不會有交集,你們雖然是意外來到東濟島,但確實是東濟的救命恩人,我不知道你的祖國,那座已經墜天落海的箴島現在何處,但若是還有機會,你大可以帶着雲姑娘回來玩。”

    他頓了頓,像是在認真斟酌着措辭,眼裏是老友一般隨和的目光,接道:“我不知你遭遇了什麼事情變成了‘逃犯’,但我向你保證,東濟沒有人會傷害你,也沒有人會傷害她,你們都是東濟最尊貴的客人。”

    不用說名字都知道這個“她”指的是什麼人,蕭千夜原本低着的頭也終於驚訝的擡起來,撞見藏鋒旭日東昇般澄澈的眼睛,明明是個相識不過幾天的人罷了,卻好像出生入死的至交,讓他忍不住從心底動容。

    他確實是在藏鋒的身上,看到了那些年和自己齊進退的軍閣衆將的影子,一時間有些許恍惚,他握着手裏的軍督府軍令愣愣出神——這不是普通的東西,背後的權力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如果連這種東西都願意交給他,這無疑是對他最大的認可。

    萬萬沒想到,他一生費盡心機的往上爬,斡旋在錯綜複雜的政鬥中夾縫求生,這些曾經夢寐以求卻沒能在自己國家得到過的東西,卻在千里之外的異國他鄉終嘗夙願。

    多麼可笑……忽然覺得自己這一生是如此的可笑,蕭千夜脣角浮出一絲冷笑,將軍督府的軍令收入懷中,然後轉身對着藏鋒恭敬的鞠了一躬。

    藏鋒一動不動看着他,肩背情不自禁的收緊,不知有什麼千斤重的負擔倉促的壓在了自己身上,竟讓他有些窒息。

    一旁坐着的沅筠倒是沒有察覺到兩人之間微妙的氣氛轉變,她輕握着茶碗,眼裏也是露出了溫柔的笑,趕忙補充道:“藏鋒說的沒錯,這次你們來的突然,走的又倉促,都沒能好好盡地主之誼招待一番,東濟其實有不少好玩的地方,還有很多很多美麗的風景,尤其是帝都紫原城,那種紫色的夕陽,真的太美了,你們一定要看看纔行!”

    她在笑吟吟的說話,反而是藏鋒驚喜的扭頭眼睛裏閃爍着明亮的光澤——自從二十四年前沅淇出事以來,筠姐幾乎再未提起過帝都城,那般璀璨奪目的夕陽,湮滅在傷痛的過去裏,誰也不願意再揭開。

    藏鋒無聲的笑了,默默觀望着她,她的臉上有着和沅淇一樣的善良美麗,在經歷這次的風波之後,終於也從過去的陰霾中跳出。

    蕭千夜沒有回話,大堂裏忽然安靜下來之後,鳳九卿卻抱着鳥籠走出了房間,他在二樓的走廊上凝視着下方的人,而對方也在這一刻敏感的擡頭和他四目對視,鳳九卿搖着頭,心中不知作何感想,手指一勾以火光幻化成蝶,那隻蝴蝶撲扇着翅膀飛到蕭千夜的肩頭,他倏然感覺冰涼的身體涌出細細的溫熱,好似有什麼東西鑽入了身體。

    “上天界危險,你帶着這隻蝴蝶也好和我保持聯絡。”鳳九卿低聲囑咐了一句,又低頭看了一眼懷中的鳥籠,這種特殊的神力依然是隔絕着內外的聲音,他只能看見女兒的原身呆呆的在裏面,眼睛也像丟了魂一樣沒有一點光芒,她不再像之前那般嘰嘰喳喳,反而是安靜的讓他有些不安,各自無語的剎那,鳳九卿只感覺心頭沉重,許久才嘴硬的補充了一句,“我倒是不在乎你的死活,但是你還是要和我保持聯絡,不然她會擔心。”

    他也不知道有沒有聽見這句話,目光在和雲瀟交錯的短短數秒之後立即移開,然後踏出倚海樓,瞬間消失在衆人的視野中。

    而此時的上天界,一片死寂的上層極晝殿正在洶涌着無形的壓力,兩股毀滅性的神力不斷從神殿內那個被魔神之力纏繞的間隙之術中流竄而出,讓原本空無一物的極晝殿也掀起了靈力的巨浪,這些靈力凝聚成風,從上層衝擊進入黃昏之海,讓數萬年平靜的中層也爲之震盪。

    大星在搖曳,泛着不詳的光芒,好似即將隕落的先兆。

    在上次的混戰過後,幾乎所有人都心照不宣的回到了這片神之領域,但依然是相對無言,只會在擦肩而過的剎那習慣性的打個招呼,然後繼續背道而馳。

    辰王在黃昏之海才修復的階梯上席地而坐,看着遠方還在逆轉的帝星,那顆墜落的紅星在重獲新生之後並沒有回到它應該存在的位置上,而是真的消失在浩瀚的星辰中,不復存在,而那顆從一開始就四面楚歌岌岌可危的白星甚至二度出現冰裂的痕跡,兩顆輔星撲朔迷離前路不明,讓他一刻也不能、不敢挪開視線,真的擔心下一秒鐘,帝星的星位圖就會發生始料未及的改變。

    他長久的嘆着氣,不知爲何自言自語的感慨了一句:“萬年積怨,一朝爆發啊。”

    辰王默默揉了一下痠疼的眉心,恍恍惚惚腦中浮現數萬年前以星辰之力創造出黃昏之海的景象,因爲上層極晝和下層永夜的神力衝撞太過強悍,他在中層一手開創了黃昏之海,將兩極距離拉至極限之後,這才穩固住了上天界的雛形,那一年的他自認爲能窺視星辰的軌跡,探尋未知的未來,然而直到如今,他也越來越清楚自己並沒有真神的力量,所謂軌跡,不受他的控制,也無法被他看透。

    東皇和曦玉,他們在放棄軀體和天地共存之後,是否能真的看清大星之間那些持續千萬年的恩怨情仇,那些交錯的光影是起是伏,最終又墜向了哪裏?

    然而,辰王終究只是苦笑着,面露不滿的喃喃自語:“呵……你們能看見什麼?若是看見了上天界墜亡的未來,難道不該現身告訴曾經並肩而行的同修嗎?一座已經墜天落海的流島都能讓你們放棄萬年的信仰現身一見,上天界……上天界難道還不如那座箴島?真是可笑,東皇、曦玉,時至如今,我也覺得你們太可笑,枉顧這麼多年的情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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