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夜燼天下 >第六百一十章:解脫
    江陵城的雨淅淅瀝瀝連續下了七八日,直到今天清晨,清澈的日光穿透淡淡的雲層,映照着整個遙海也恢復到往日的溫和,而那些被力挽狂瀾扼殺的陰謀,也好像隨着海風被無聲吹散,無人知曉,無人再提。

    在這短短的幾天時間裏,江陵守兵和支援的大軍匯合,藏鋒也以迅雷之勢控制住失去王族的墟海之人,一部分祕密羈押,另一部分乾脆就地處決,海岸線被軍督府拉起警戒線,禁止周邊的百姓靠近圍觀,但遠遠的能看到染紅的沙粒,血水吸引着蒼蠅蚊蟲肆無忌憚的盤旋而來,無數滾落的頭顱堆在一旁,魚鱗、尾巴、骨頭被切碎分裝,像垃圾一樣等待着被人處理。

    這些瘋狂的侵略之徒,在得知真相之後仍是寧死不屈,振臂高呼着“墟海必勝”,對擺在眼前的陰謀嗤之以鼻。

    這樣的畫面對藏鋒而言,其實也早就是司空見慣的事情罷了,他也根本不想浪費時間去和這夥喪失理智的瘋子去多費口舌,除去安排人手繼續在各大城市沿岸盯緊漏網之魚,自己則是出乎意料的留了下來,既沒有回帝都走形式向傀儡皇帝彙報,就連至今戰報不明的西岐遠征軍,也只是命令兩名副將前往救援,在一整日忙碌過後,再度返回軍營的第一句話,仍是詢問那個昏迷的人是否清醒。

    阿崇搖着頭,面露擔憂,藏鋒也輕輕嘆了口氣,無傷無病,卻總是不醒,實在讓人擔心,但他也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繼續囑咐阿崇好好照顧。

    他本想獨自休息一會,前腳剛準備走,阿崇立馬上前攔了下來,雖然一下子臉色就有些爲難,但還是深吸一口氣支支吾吾的說道:“大帥,剛纔御史夫人又來了,還是和之前一樣在打聽御史大人的下落,我看她很憔悴很疲憊的樣子,估計身子也快要撐不住了,要不您還是見一見她吧……”

    藏鋒頓了頓,只是稍稍想了一下就吩咐道:“其他的事情不用你多管,你只需要照顧好蕭公子和雲姑娘就行,至於陳音音那邊,一會我會親自和她說清楚的。”

    阿崇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藏鋒已經轉身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這是軍督府在江陵城的分部,由於是遙海南岸最大的都市,即使是分部規模也是驚人的龐大,他支開大牢的守衛一個人走向深處,遠遠就看見牢房裏靜坐在地上沉默的人影,舒年靠在冰涼的牆壁上,聽見熟悉的腳步聲,頭也不擡,只是默默咧嘴笑了笑。

    兩人隔着牢房沉默許久,藏鋒掃了一眼旁邊動也沒動的食物和水,嘆息般地低語:“你這是一心求死了嗎?”

    這樣的問話,讓已爲階下囚的舒年發出一聲奇怪的嘲笑,終於擡起眼睛直勾勾望向藏鋒,這雙之前還野心勃勃的雙瞳現在已經宛如虛空,有茫然的灰色從瞳孔深處溢出,但只是短短一瞬的對視,又好像有鋒利的刀芒在兩人之間橫掃而過,揚脣回道:“難不成你還想留我一條命,還我自由?”

    藏鋒忽然不知說什麼好,眼裏帶着淡淡的笑:“留你一命,我又該如何面對被你害死的五百萬無辜之人?舒年啊舒年,五百萬人啊!你到底有沒有想過,這會是怎麼樣一個驚人的數字?這幾日,我在江陵的海邊殺了兩萬墟海的戰士,兩萬人,就讓海岸線染成刺目的紅色,兩萬人,就讓血味沾染在風中,吹的整座江陵都是腥甜之氣,連我晚上睡不着出來乘涼,都會被這種氣味噁心的想吐,可是你,你一念之間,就讓五百萬人成爲魔物的口食,不僅聯合外敵,還輕信魔物,差點讓整個東濟陪葬!”

    舒年一動不動,自那一刻從魔物口中聽聞真相開始,他就知道自己走上了一條不歸路,進,是萬劫不復,退,是滿目瘡痍。

    他無聲的嘆了口氣,自己也覺得格外可笑,反問:“是呀,從我和他們聯手的那一天起,我就已經把這一千萬人的性命當成了墊腳石,可是爲什麼呢……藏鋒,說出來你可能不信,當時那隻魔物已經得到修羅骨,流月就在它面前,只要它自己激活,北斗大陣就會徹底完成,可是它竟然動了惻隱之心,說是可以送我和音音離開東濟,哈哈,哈哈哈……奇怪不?但凡它少說幾句話,結果就會完全不一樣。”

    舒年仰着頭,臉上是一種感慨的笑,眼睛中卻隱約閃爍着晶瑩的淚光:“你們其實沒趕上啊,是那隻魔物自己浪費了時間纔給了我反撲的機會。”

    “我聽說千夜是你救回來的,駕駛着一隻已經受損嚴重的機械雲鳥,硬生生帶着他返回了軍營,把他平安的交給了我的人,所以你爲什麼在最後一刻改變主意?”藏鋒不爲所動的問着,喃喃嘆息,舒年輕輕閉了一下眼,終於還是擺擺手回道,“不知道,就像那傢伙不知道爲什麼要放我走,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會臨時變卦,呵呵,我果然也是個魔頭,連做事情都和魔物一樣不講道理。”

    他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最終只是一聲沉重的嘆息,驀然轉變了話題,整個人也是劇烈的一顫,竟然毫不猶豫的跪在他面前,放下曾爲皇子的所有驕傲,放下隱忍多年的不甘和屈辱,只是緊張的看着他,一字一字的懇求起來:“藏鋒,放過音音,她什麼都不知情!我已經利用了她很多年,還讓她和兩個親生骨肉分離,你要怎麼處置我都可以,放過音音,我……求你,求你放過她!”

    他緊咬着牙,只是停頓了一秒,然後毫不猶豫的磕起頭,“咚咚咚”的撞擊聲敲在大牢的地磚上,也敲在藏鋒許久不曾涌動的心尖上。

    藏鋒的眼睛闔了一下,在他沉默的這短短數秒裏,舒年只覺得空氣都被無形的力量凝滯,緊張到讓人窒息,低道:“舒年,音小姐來找了你幾次,她其實沒有離開江陵城,我打聽過,那天還未出城她就執意返回,說是無論如何都要回家等你,你留給她的那些錢,她一分都沒稀罕,扔給你養的那羣殺手之後就和他們分道揚鑣了。”

    舒年一愣,喉間哽咽了幾下,沒有回話。

    藏鋒嘆着氣,感慨着女人的思維他是一點也看不明白,直到這雙眼睛再度張開的時候,目光是堅定的凝成一線,落在他的身上,然後冷靜的開口,好像只是在陳訴來自他人的決定:“江陵御史舒年,爲保百姓安危,孤身涉險,死於海難,遺體由軍督府打撈運回,轉交遺孀陳氏。”

    “你……”舒年喉間一緊,半晌無語,又見藏鋒淡淡笑了笑,無奈的嘆道,“你以爲這件事的真相傳出去,你的妻子、你的孩子,甚至你曾經的兄弟姐妹還能在東濟島平安生活?舒年,我要給死去的百姓一個交待,但念在你最後時刻還知悔改,算是良心未泯,力挽狂瀾,我可以給你一個體面的方式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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