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困夏之城 >305、老去的父親
    即使是這樣,夏至也沒有辦法。

    她也爲凌信這樣一走了之而感到生氣,如果真的找到他們,她要做的不是勸蘇曉回來,而是讓凌信和謝丹瑜做個了斷。

    同時,夏至也感到苦悶——蘇曉知道這事嗎?他爲什麼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難道愛情真的可以矇蔽一個人的眼睛嗎?

    她把謝丹瑜送出門外,本來想抱一抱她,然而面對她的冷若冰霜,夏至最終只是目送着她離開。

    等謝丹瑜走遠了,夏至蹲在了地上,細細地吐着氣,久久未能平靜。

    口袋中的手機響起時,她被嚇了一跳。

    是夏遠來的電話,一聽到她的聲音,他就急急叫道:“姐,你快回來,爸中風了!”

    夏至腦袋“轟”的一下空白了,她猛站起來朝外跑,因爲站得太急,眼前黑了一片,但她沒有停下腳步。跑出院門十數米遠後,她才停了下來,慌慌張張地回到辦公室裏拿揹包。

    ——她的證件、銀行卡都在揹包裏。

    足足兩年半,從作出離婚的決定起,她就沒有見過夏健鋒。印象中的他,雖已日益蒼老,但精神矍鑠,說話聲音洪亮,富有中氣。

    她想象不出他躺在病牀上會是什麼樣子,有一刻,她很害怕這個她認爲不可能倒下去的人再也站不起來了。

    恐懼如暗影把她籠罩起來,她披着星月趕回康洲,回去那個她一輩子想逃離的地方,生她養她的地方——她的家。

    不到十點,夏至便趕到了康洲人民醫院。也就四個鐘頭啊,怎麼感覺像相隔了一輩子那麼長時間呢?

    她在醫院門口碰上了夏遠夫婦,後者正準備給她打電話。她直直地走過他們,壓根沒有看見。

    “姐!”餘曉菲先見到了她,叫了起來,“我們在這兒!”

    她連忙轉身,愣了愣神:“爸怎樣了?”

    夏遠臉上充滿疲態,但已不再緊蹙着了:“剛做完手術,來得及時,手術還可以,但是爸還在昏迷,媽在上面守着。”

    夏至稍稍舒了口氣:“小瑾呢?”

    餘曉菲說:“送我去媽那裏了,這不正趕着去接他呢,我媽說他一直哭不肯睡。”

    夏至點點頭說:“你們快去吧,我上去看看。”

    病房裏,何豔坐在板凳上背靠着牆正合着眼打瞌睡,夏健鋒身着藍白條紋的病號服躺在牀上,頭部裹了繃帶,人中上纏了吸氧管,但卻睡得很安詳。

    夏至看了夏健鋒一眼,就走向了何豔,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只這一觸碰,何豔便渾身一震醒了過來,她瞪眼看向病牀,看見夏健鋒依舊在昏迷中,然後才轉頭看到了夏至。

    “啊……你來了。”

    何豔這句話讓夏至頗感心酸,她說:“媽,你回去休息吧,我在這裏守着。”

    何豔想了好一會兒才說:“好吧,你爸醒了馬上給我電話。要是他今晚不醒,我明天早上也會過來。”

    夏至想送她下樓,但送到病房門口何豔就擺手讓她回去:“你爸醒了需要人,你回去。”2k

    夏至本來想說夏健鋒應該沒那麼快醒,可還是算了,她說:“醫院門口有的士,要是打不到車就給我電話,我幫你叫車。”

    何豔揮了揮手走向電梯。夏至發現何豔背微曲着,腳步也顯得有點蹣跚。

    回身進房,她將板凳拉到病牀邊,默默地注視着夏健鋒。

    不到一米寬的病牀,夏健鋒躺在上面卻遠遠沒有填滿,白色厚重的棉被底下,隆起的部分比夏至印象中要短小的多。他像一條被曬乾了的魚,整個人蔫了下去。

    夏至猶豫着伸出手,用手背碰了碰他的臉頰。皮膚表層初碰之下有一絲冰涼,但很快溫熱起來。她便把被子稍微往上拉了拉,感覺上這樣要好一些。

    她趴在牀邊睡,不知是夢還是回憶,往事夾雜着風雪破入腦門。

    她以爲自己一直是很乖的小孩,原來她也曾在童年時期展現過叛逆的因子。

    有一回,她帶着夏遠在小區裏盪鞦韆,被同小區的大孩子趕了下來。爲了報復,她和夏遠撿了小石子回家,蹲守在陽臺上,等那兩個大孩子經過的時候往下扔。

    人沒砸着,可對方家長上門了。

    夏健鋒當着那兩對母子,勒令他們姐弟道歉後,跪在了祖宗牌位跟前,並揚言不許他們喫飯,要一直跪到晚上十二點。

    她皮實,愣是不哼一句聲。夏遠年幼受不了,沒到一個鐘頭就開始哭鬧。

    夏健鋒和何豔完全不爲所動,她只好不斷地哄着弟弟,給他找來書本墊腳,累了讓他側躺在自己大腿上,他喊餓,她就趁父母不留意時偷偷去找餅乾。

    現在想來,她去翻餅乾時那麼大的動靜,他們怎麼可能不知道呢?讓她照顧尚不懂事的夏遠,也是對她的懲罰啊。

    那年她7歲,夏遠3歲。此後,她再也沒有帶夏遠“作奸犯科”過。

    夏健鋒和何豔總在她面前褒揚別人家的孩子,她爲了獲得他的認同而不斷上爬,不知不覺間,她也成爲了別的父母口中的別人家的孩子。

    你看看人家夏至,考試從來沒低於90分,再看看你……

    那個報紙上登的那篇文章,是你們班的夏至寫的吧……

    你看人夏至都會給弟弟補習了,省了多少補習費……

    夏健鋒常說她不夠優秀,讓人優秀的不是已取得的成績,而是持之以恆的韌勁。她繼承了他身上的這股韌勁。

    她在職場上摸爬滾打,畢業十二年,做過的工作五根手指數不完。

    每次入職初期,她總是平平無奇,永遠不會是最亮眼的那一個,但一旦她投入工作,高度的責任感與執着總讓她逼自己把事情做到最好。

    她的能力,會在時間的磨練與細節的把控中逐漸體現。

    她想,她確實不夠優秀,她只是堅韌而已。這是她這輩子最彌足珍貴的財富。

    她不懂得選擇,不知道把握時機,無數次成功的機會在她眼前飄過,而她毫無所覺,她就只知道認定目標後埋頭苦幹——甚至沒有目標時,她也會埋頭苦幹。

    她曾經看不起夏健鋒那一輩子做好一個倉管員的驕傲,可是,她又何嘗不是這樣呢?

    她身上流着他的血,她骨子裏的價值觀,是以他爲中心開始堆疊建成的,無論她如何努力逃脫,血濃於水的宿命,會纏繞她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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