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是孃親還好,無論她做錯什麼,懷胎十月生下我已是不易,讓我做什麼都行。可是葉丞相呢,他又爲我做過什麼?!我不過是他一晌貪歡後的產物而已,自生下來那刻起,就被他狠心拋棄,在教坊那種只有窮人和無父無母的孩子纔會去的地方呆了整整十年。”
“至於我孃親……爲他生兒育女,得到的回報卻是被他活活逼瘋……她受不了兩個孩子相繼被人抱走的打擊,被她認作靠山的男人,卻在她最無助的時候讓人將她捆綁起來,把她最後的一點自由也全部剝奪,爲的就是不讓她爲他的葉家丟人……”
“還有我哥,明明是他的血脈,卻從未被他正眼瞧過一眼,住在自己的家裏,卻****都過的如履薄冰,被主母打壓,被弟弟欺凌,只因不想連累母親而全部受下,一聲不吭,又有誰曾心疼過他……”
安如晦無聲的握住她冰涼的雙手,輕聲道:“都過去了。”
“是啊……因爲都過去了所以我纔會去看他,不然的話,我只有去殺他的份兒。”
葉離枝反握住他的手,緊緊地,似乎只有這樣,才能勉強將心中翻騰不休的殺意壓下一點。
到達葉府門口時,還能看到有人絡繹不絕的前來探望或遣人送來慰問的禮物,儘管綿綿細雨下個不停,仍是澆不滅人們巴結權貴的拳拳之心。
葉離枝挑簾而出,潮溼陰冷的微風迎面撲來,撩動起幾縷烏黑的髮絲,飄揚着,滑過勾着冷笑的脣角。
她臨走之前特意換了一身素雅的白衣,幾點墨梅點綴其上,不像是來探病的,倒像是來送殯的。
老管家早就看見了,但再一看走在她身後,親自爲她撐傘的太子爺,頓時,什麼責備的話都只能爛在自己肚子裏了。
他殷勤的迎上來,先給安如晦行了個大禮,又對葉離枝躬身笑道:“老爺一直唸叨着您呢,您可回來了,快請進吧!”
半點沒有葉離枝剛回葉府時,那副頤指氣使、盛氣凌人的樣子了。
葉離枝斜睨了他一眼,沒說什麼,擡腳便準備往裏邁了。
老管家卻被她那一眼掃的生生打了個寒顫。
只覺得那雙毫無感情的眸子裏,彷彿藏着化不開的冰雪,非要以仇人的熱血來灌溉,才能生生化開!
卻在此時,大門口一側的視線死角中,傳出一陣悉悉索索的騷動:
“人家都敢進就你不敢進,小時候不還號稱什麼小霸王嗎,怎麼長大了反而變成慫包了?”
“你行你上,少比比!”
“嘖,那又不是我的老丈人……哎呀,快去吧,就是送個禮物而已,人家又不會吃了你,而且,五小姐在不在還不一定呢,你怕個球?!”
“我我我哪裏怕了!就是今天沒打扮好,別給她留下什麼不好的印象……”
少年們自以爲壓得很低的口角爭執,在賓客往來不絕的大門口的確不怎麼引人注意。
但葉離枝恰好站在一個順風的絕好位置,涼爽的小風裏,正好清晰的送來了兩人的對話聲。
安如晦就站在她的身後,自然也聽到了,玩味一笑,也隨着她一起踱了過去。
就見大門口一側,繫着紅綢的巨大石獅掩護後,兩位身量高挑的少年正在推推搡搡着,誰也不肯先邁一步。
察覺有人過來時,兩人又極有默契的同時噤聲,身子不由自主的往後縮了縮,活像兩隻壁虎,緊緊地將自己貼在身後的高牆上。
葉離枝笑道:“出來吧,我都看見了。”
裏面的人嚇了好大一跳,互相看了一眼後,才蔫頭耷腦的走了出來。
果然不出所料,正是葉離枝那天見到的小太醫——鄭雲芝和一個小廝打扮的人。
那小廝也並非尋常人家的小廝那樣卑躬屈膝、唯唯諾諾,一見到葉離枝,反而落落大方的行禮道:
“見過這位小夫人,驚擾到您實是我們的不是,但您放心,我們不是什麼壞人,我家少爺聽聞老丈……咳,聽聞葉大人身體抱恙,這便帶了禮物過來探望,只是少爺臉皮薄,不敢和長輩打交道,怕被嫌棄,這就躲在這裏不敢挪步了,失敬,失敬。”
看得出鄭家的家風極好,這小廝一派正氣,與鄭雲芝同樣一表人才,若不是穿着打扮略微樸素一些,怕是沒人相信他只是一個下人而已。
葉離枝毫不在意的擺擺手,笑容愈發和藹可親:
“你們方纔的話我都聽到了,你說得對,我爹又不是什麼洪水猛獸,又不會喫人,所以有什麼好怕的呢?”
“你你你你爹?!”那小廝驚得都結巴了,看了一眼自家少爺,心道少爺對不住啊,我好像給你拖後腿了呢……
“這位是我的小廝紫芝。她是葉大人的三女兒。還有她身後那位,大概就是太子殿下了吧……”
鄭雲芝終於從被發現的忐忑中掙脫出來,開始爲兩人做起介紹。
結果一聽完,他的小廝就沒出息的雙腿一軟,噗通一聲跪了下去:
“草草草民見過太子殿下!殿下千歲千歲千千歲!”
“平身吧,”安如晦大笑,道:“以後你們家少爺和我就是一家人了,不必那麼多禮。”
“謝、謝殿下。”
鄭雲芝也一起行了個大禮,有些不好意思的對葉離枝道:“又見面了啊……”
“是啊,上次那面我還記憶猶新呢,沒想到這次又給了我新的驚喜,”葉離枝像上一次一樣拍了拍他的肩,揶揄了他一句後,道:“走吧,我給你帶路!”
因今日來客衆多,所以葉家未出嫁的小姐們統統都回避了,就算鄭雲芝想見一見自己未來的小媳婦,估計暫時也是見不到了。
在葉離枝的引領下,順利見過葉瀾並奉上禮物後,鄭雲芝就一點都不討人嫌的告辭了。
他一走,葉離枝便對葉瀾道:“鄭家這小子是個好孩子,我很喜歡。”
安如晦的眉心狠狠跳了一下,雖然明白對方話裏的‘喜歡’等同於‘讚賞’,但還是讓他老人家猝不及防的吃了一嘴的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