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有個小妖精 >第五十八章 歸思落琅嬛
    琅嬛河畔,燈影明晃。綿長的流水佈陣着風月萬里,終被相思俘獲,散落在塵寰。

    人道細水長流,流的不過是那抓不住的入骨相思。

    靜立河畔的,或男或女,或老或少,皆雙手合十,雙目微闔,帶着最虔誠的一絲信念,藉着眼眸間唯一的那抹餘光,眺目遠望。

    放燈人形形色色,琅嬛河水帶去的歸思不一。盼望丈夫遠行早歸的婦人有三兩,爲歸塵親人寄託哀思的有一羣。還有祈願早日尋得良人的少男少女成夥。

    流水歸思,思落琅嬛。

    這一日,衆生皆平等,無論六界,皆爲歸思。

    生死相隔,人妖殊途,只要放了這歸思燈,便不再相隔。

    沉舟側畔,那系滿世間萬種繁花的歸思燈船盞着兩盞四方歸思燈,緩入琅嬛河中央。周邊螢火漫漫,通幽洞冥,仿若換了一副光景,成了冥界那忘川。

    歸思燈的外形不一,少數似若袖珍烏篷船,四方狀規矩的普遍,燦若繁花盛開的最常見,尤其是那芙蕖荷燈。

    蓮爲佛之物,我爲沙門,處於濁世,當如蓮花,不爲污染。

    河畔稚童嬉戲,要說這如稚童的心境一般明亮乾淨的,就屬那朵蓮了。

    萬千荷燈忽明忽暗,投在琅嬛水上似點點繁星。又似陰間那發着昏黃光亮的忘川河水,靜靜流淌。

    “娘,你見過忘川麼?”忽有一稚嫩的小兒聲冒出,原是一穿着麻布衣裳,扎着兩烏黑小辮的小姑娘,五六歲的年紀,麻布衣上繡的雪梅栩栩如生。

    “梅兒,娘怎麼會見過忘川呢?”小姑娘身旁的婦人一身素色白衣,髮髻間纏着一根白布帶,絲絲揚揚,想必,家中剛有人過世了。

    “可是,梅兒昨晚夢見爹了。爹說,他就在那忘川河畔。”小姑娘睜着一雙清澈的大眼睛,目光瀅瀅。

    婦人垂眸,只是親切的撫了一下小姑娘的頭,不作言語,思緒隨着遠處的河燈流向遠方。

    “忘川?”

    紅璃無心聽到兩母女的對話,只是那姑娘的聲音天真可愛,如銀鈴一般,領的她不經意間留意。

    河燈熠熠,映的她滿目琳琅。蘇宴瞧着眼前美人的面容,斂去眼底的深情,回她:“忘川,爲黃泉與冥府的分界之河。據說喝了忘川水,能忘記塵世間的是非牽掛。”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

    “不過是道聽途說,誰又曾真正見過萬川,倘若真的見過,那也不能活生生的站在這兒說話呀。”

    蘇宴的話語裏充滿着溺意,耐心地向紅璃解釋道。

    只聽身旁輕噓一聲,隨即而來的是睥睨的眼神。

    蘇宴心中不悅,這月灼怎麼連失憶了也是這般傲慢。他不過只是和他的小徒兒說了幾句話,有必要如此麼?

    何況,明明是自己先忘記她的,也不允許別人親近她麼?

    月灼此刻思緒煩悶,心中猶是千絲萬縷般纏繞,根本無心賞這河燈。

    昨夜一夜無眠,今早又隨青家人早早起了做這河燈,油紙百般回折,卻未留下痕跡。竹骨落定,漿糊銜接,一來二去,過程看似繁瑣實際卻簡易明懂。

    那麼,他此刻的心思呢?也像這油紙一般來回折了千百次,是不是終有一日也能簡單明瞭的落定下來?

    一邊是紅璃與蘇宴的言笑晏晏,一邊是青盈一家的和門同歡,倒是自己,像個局外人。

    月灼兩手放在對側的寬袖中,倚着欄杆睥睨一方,隨後又閉眼凝神。

    熟悉的腳步聲入耳,他雙目微張,看定了那人之後,眉頭的喜悅又褪了去。

    原是青盈。

    他心虛地撇了一眼身旁的兩人,只一秒的垂喪被青盈看得透徹。

    兩人靜置了半晌,只聽青盈又恢復瞭如初見那般的悅色,“你看,我們江城的河燈節,舉辦的如何?”

    月灼輕聲回她,“挺好。”

    “河燈節乃是中元節,本是寄託哀思的一個節日,只是漸漸演變成舉城共祝。讓這思念不再哀愁,而是每個人都可以寄託心中最虔誠的聲音。”

    青盈說着,便舉起一盞荷燈,伸到月灼的面前。

    “今早見你有心事,不做這燈,我就順帶幫你做了一盞。”青盈將目光移向別處,生怕月灼看透了她眼底的情思,“只是順帶的哦。”

    她強調了一遍,便掏出身後的狼毫筆,遞給他。

    “我沾了這琅嬛河水,寫在油紙上雖然看不清,但是有些印記。”她訕訕道。

    月灼遲疑半晌,佁然不動。

    筆給他有何用?

    寫麼?要寫什麼呢?

    他撇了一眼那兩人,竟也怡然自樂的寫起來了。

    月灼心下一沉,猶如大石落水一般,撲通一聲。

    便奪過青盈手中的狼毫,揮手寫下四個大字——口乞酉昔。

    落筆之後,連他自己也不可置信,目瞪口呆。

    自己方纔寫了什麼?

    拿筆的這隻手,方纔在這河燈上寫的什麼?

    就在月灼還在對自己方纔的種種產生懷疑之際,只聽青盈噗嗤一笑。

    “你終是將心中的話語說了出來。”

    青盈的眼中是他的模樣,俊若朗月,意氣風發。而月灼的眼中,映着她的容貌,卻是另一女子的身影。

    罷了,她早知如此。

    “放完這河燈,再歇息一晚,明日便可隨你的夥伴們一同啓程了。”

    青盈的語中酸澀,也是帶了釋懷之意。她在腰間掏出一袋沉甸,塞到月灼的手中。

    “這是我偷偷湊的銀兩細軟,賣豆腐賺來的。”

    說罷,她一笑若清風,倩影往人羣中,在月色中淡去。

    月灼此刻心中微波盪漾,細瞧那荷燈,眼底的暖意又散入風中。

    原是如此。

    那油紙做的河燈上淺淺的印着四個大字“口”“乞”“酉”“昔”,是被風化過後,淡去了字周身的輪廓,但是還能看出大體的模樣。

    河燈中的燈芯搖曳,風一吹,更是照的這字樣透徹。

    所以方纔,他是順着這印記寫的?

    河邊飄來一盞四方河燈,熒光撲閃,赫然寫着兩排詩。

    “思君如流水,何有窮已時。”

    應是哪位思君的婦人,所寄的情誼。

    又有一袖珍烏篷船歸思順水而來,落在了青盈的腳邊。

    青盈駐足俯身,輕託而起,抖了抖船身的水漬。船身上的字樣惹了她的目光。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

    她心頭一悸,這說的不正是她麼?

    靡不有初,鮮克有終。都說萬事開頭難,可她遇到了個好開頭,卻也沒能善始善終。

    歸思歸思,琅嬛歸思。

    人靡不有初,想君能終之。

    既厚不爲薄,想君時見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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