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好意思哈，我不知道你師傅已經去世了。”這位鬚髮皆白的鬼醫老爺子略帶歉意地說道。
荀方聞言只是笑了笑，這個世界上的好人不多，可他師傅周平總該是能算上一個的。而像他這種好人，哪怕死了也不該受人欺辱，這是他荀方生而爲人爲數不多的底線之一。
鬼醫看着這個男人安靜地坐在椅子上，眼中有光，心中不由得對他的這位師傅好奇了起來。
“你的師傅，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感受到鬼醫那不解地目光，荀方將那副畫像小心翼翼地展開，輕輕鋪在了桌子上。
“他啊，是一個很天真很天真的人。”
“天真？”鬼醫皺着眉頭問道“怎麼個天真法？”
荀方揉了揉腦門，想了半天也想不出一個恰當的詞彙來形容周平。
善良？俠義？重情義？還是說……他就是個傻子？
“他那個人啊，就像這世間的光一樣。”一個沙啞的聲音從兩人身後傳來。
臉上戴着黑色面具的遠舟走到了兩人的身旁，目光停留在那畫像上良久，回身坐在了荀方身旁。
“這世間的光？”鬼醫的疑惑更重了“爲什麼這麼說，這句話到底是什麼含義？”
嗓音沙啞的遠舟深深地看了一眼荀方，輕聲說道“如果一個人畢生都活在黑暗之中，那這一縷光便顯得彌足珍貴。”
“如果沒有周平，或許我已經活得生不如死；而荀方，也早就死在了那個引北城的酒館之中吧……”
荀方聞言苦笑了一聲，搖頭嘆道“原來你早就知道我的身份了，我還以爲我一直隱瞞的很好。”
遠舟沒有回答他的話，她現在實在是不想搭理這個窩囊的男人。
窮人出身怎麼了？做過小偷怎麼了？難道人一輩子永遠都只能活在過去嗎？難道你曾經是窮人，是廢物，那就一輩子都永遠只能做廢物嗎？
遠舟其實早在第一次見面時就知道荀方就是當日在引北城的那個小偷，可是那又如何？她從來都沒有看不起過他，除了周平這個恩人之外，遠舟早就把荀方當成她在這個世間唯一的依靠了……
你曾經有多落魄、以前過過多見不得人的生活都不要緊；重要的是千萬別一輩子擡不起頭來，別一輩子都把自己當成那種人！
鬼醫並不知道兩人的小心思，輕聲問道“這麼說，這個叫周平的男人都曾經在你們最絕望的時候幫助過你們，是你們的恩人對嗎？”
“對，卻也不對。”遠舟語氣有些哀傷地說道“他不是我們的恩人，而是我們生命中的光。”
“他曾經對我們說：天底下的苦命人數不盡，也幫不盡，但既然我周平遇到了你們兩個，那便是天大的緣分。”
“他是一道光，這道光穿過重重的迷霧，不僅僅只是救了我們的人，更拯救了我們的靈魂。”
鬼醫聞言身體微微一震，但卻很快調整了過來，而荀方聽到遠舟顫抖着說完最後一句話，則是低下頭捂着臉笑了笑。
聽遠舟一說，好像確實是這樣。不論何時，那個男人永遠會微笑着指着遠方，身上光芒萬丈……
“這傢伙，倒是與我曾經的一位老友有幾分相像啊。”鬼醫笑着搖了搖頭，緩緩站起身問道“既然這個男人在你們心中已經是這樣宛如信仰的存在了，那他死後你們一定是想向仇敵報仇吧！”
“找我來爲你易容換貌，是你們報仇計劃中最重要的一環，對嗎？”
遠舟沉默着點了點頭。在她看來，欠債還錢，殺人償命！藍幽國早就和她不共戴天了！自己一生所有的珍視之人全都被奸人所害，她怎可不報此仇！
鬼醫沉默了許久，轉身走進洞穴之中。不多時，他懷抱着一個灰黑色檀木盒子走了出來。
說着，鬼醫將盒子放在遠舟面前，笑道“打開看看。”
遠舟愣了一下，將盒子打開後，一本破舊的古籍出現在了她的面前。
“浩海沉心經……”遠舟看着古籍上的四個大字，不解地問道“這是什麼？”
“這是我一位故友的遺物，本該在當年便交給你的，只是這世事無常，叫你和這《浩海沉心經》都等了十年。”
遠舟小心翼翼地捧起《浩海沉心經》，緩緩站起了身，目光顫抖地看着鬼醫，問道“你說的話是什麼意思？難道你十年前見過我？”
鬼醫默然點了點頭，隨後伸出兩根手指直指着蒼天。
山巔的一塊巨石霎時間崩碎，千萬道劍氣縱橫激盪在這空谷之中，一把巨劍破石而出，發出錚錚龍鳴。
那一瞬，天地彷彿都因這一劍停了一瞬，整個山谷的千萬生靈皆在戰慄。
鬼醫輕輕揮動手指，山巔的那柄巨劍立刻隨其心意而動，緩緩飛到了這位白髮老人的身後。
“十年前，我易容離開三川灣尋找一味極爲珍貴的藥材，途中經過一處表面上買賣藥材，背地裏卻倒賣女童的黑市……”
“是你！”看到懸浮在鬼醫背後的巨劍，遠舟整個人都呆在了原地，淚水如決堤般涌了出來。
十年前，一位劍道高手將年幼的遠舟從人販子手中解救了出來，教她修行之法，教他爲人之道……
可以毫不誇張的說，遠舟的心中早就將這個人當成了已故父親一般的存在，是她在那段黑暗的歲月重中唯一的光。
“我解救那些苦命的孩子，並在其中發現了一名身負海皇魂種的女童，我見她天賦異稟，便想着爲我這已故去的好友收一個關門弟子，未來將這《瀚海沉心經》傳承給她……”
“爲什麼！”遠舟聽到此處終於徹底崩潰了，她抱着腦袋，眼眶通紅地問道“既然如此，那你當年爲什麼不辭而別，爲什麼要丟下我一個人！”
“茫茫大海上，遍佈惡徒的黑市中，當年只有十歲的我舉目無親！你知道我是怎麼活下來的嗎？“遠舟沙啞着嘶吼道。
鬼醫聞言沉默了，當年的他其實並沒有把遠舟當成是自己的弟子或者什麼重要之人，可若不是身不由己，他是絕對不會將一個十歲的女孩獨自留在那等危險之的！
這麼多年來，他時不時還會想起這個被他遺棄的孩子，對遠舟的負罪感一直壓在他的心頭從未散去過。
兩天前，鬼醫第一次給遠舟易容換貌之際就探查到了她體內的海皇魂種，可他糾結了許久卻一直不敢與她相認，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這個苦命的孩子。
可是當他聽到遠舟將那位周平比作這世間的一縷光時，他的心卻有些難以抑制地痛苦。
十年前的自己是不是也被那個女孩當成黑暗中的唯一一縷光呢？是不是也被她看作是全部的依靠呢？也成了她生命中最重要之人呢？
被自己生命中最重要之人遺棄，那個十歲的孩子該有多絕望啊！
“是我對不住你。”鬼醫沉聲說道“雖然我曾經在十年前發誓再不出劍，但你只要將那人的名字告訴我，縱使我付出再大的代價也定要助你報仇！”
一直在一旁沉默許久的荀方面無表情地站了起來牽着遠舟的手說道“前輩不必如此，您從來不欠遠舟什麼，我們的仇，還是要我們自己來報便是。”
感受着掌心的溫度，遠舟輕輕摟住了荀方，淚眼婆娑地問道“我只想知道一件事，您當年不辭而別的原因到底是什麼，您到底有什麼難言之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