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半點塵煙走燕梁 >第三十二章
    劉翊將字遞給池縣令,池縣令頓時臉就黑了下來,就猶如高懸朗日的晴天忽現一片陰雲。

    因爲那字韻完全不一樣,明眼人都能看出來,兩副字並非一人所出,其中定有不可言說的貓膩。

    卻不想這池縣令死鴨子上架還那般的嘴硬。

    那池縣令還是硬要狡辯:“沒準是這徐桓卿刻意爲之呢,賣身契上的字很潦草,沒準是用另一隻手寫的呢,這天下兩隻手都能寫的人很多,而且兩隻手的手跡多爲不同。”

    池縣令強硬的辯詞讓衙門外的羣衆唏噓不已,都只道是池縣令收了鄭德望的錢,便瞎了眼,現在還開始說胡話了。

    劉翊知道這一點破綻並不能池縣令徹底死心,便說道:“徐班主說,鄭老爺來妙音閣鬧過,定會有目擊證人,且不防找找那目擊證人,看看那目擊證人如何評說。”

    話音剛落,衙門外便有一個男子進來了,向堂上的二人行禮,並說道:“小人那日在妙音閣附近的書局換書,只聽到裏面的鄭老爺說,那徐嫋嫋踢傷了他,要徐班主付兩百兩養傷的錢。事後,我在門口聽人說,是鄭老爺把徐嫋嫋拉進巷子,想強了徐嫋嫋,才被徐嫋嫋踢了的。”

    那人正是劉翊派莊善方讓人找的,他知道池縣令和鄭德望不會輕易罷休,便讓莊善方在城裏打聽事情原委,如若真有冤屈,定要找個人證過來,有個人證起碼還有些希望讓場面翻盤。

    那男子是與鄭德望有過節的,那男子祖上傳下來的良田被鄭德望以低價強買去了,而那男子身上又沒有什麼一技之長,現下只能做些苦力活兒,正在爲生計發愁。

    而今知道有了報復鄭德望的機會,且家裏也沒有什麼人怕會被連累了,如果鄭德望真的要報復他,他便死了也是好的,至少能少在這人間受罪。於是那男子無論如何也要讓鄭德望得到些報應。

    鄭德望聽那男子說完,便直接瞪着那男子,人氣得都有些發抖,那略微顫抖的手直指着那男子說道:“你!你!你就是一派胡言!定是有了別人的錢,才如此這般胡說八道。”

    鄭德望被氣得連話都說不利索了,衙門外的百姓也是極少能看到鄭德望這般的喫癟,便在外面指着鄭德望鬨笑着,嘴裏唸叨着鄭德望還有今天。

    堂外走來一個老嫗,華髮如霜般白,身體顫顫巍巍的,只能靠手拄着柺杖走進來,衣服穿的很是素淨,身上散發着一股淡雅的清香,是老年人才用的香料的味道。

    她向兩人行,劉翊看着這老嫗行動頗不方便,便攙起了老嫗。只聽那老嫗徐徐說道:“老身見過統領大人和縣令大人。適才站在衙門外聽着,只覺得那鄭老爺和縣令大人您是在顛倒黑白。那日清晨,老身出門買菜,路過巷子口,便看見鄭老爺強行將一女子拖入無人的巷子,便欲行暴,然後那女的反抗,便一腳踢中了鄭老爺的膝蓋,才逃脫。卻不想鄭老爺後來去大鬧妙音閣的時候,獅子大開口,要了兩百兩銀子,這也罷了。但是到了衙門,卻編出了這些話,屬實讓人有些委屈。老身實在氣不過,便上來想替徐班主他們評評理。老身已經八十多歲了,也沒多少年歲可以活了,老身沒必要說違心的謊話。”

    這老婦人並不是劉翊請來的,原本就是來看個熱鬧,看到有人站出來說出了真像,便覺得自己也有必要站出來主持公道。畢竟舉頭三尺有神明,自己已經到了耄耋之年,能做些好事便做些,爲自己積積福,好來生託生在一個好一點的家族中,安樂一生。

    還不等池縣令和鄭德望反應過來,人羣中有幾個聲音出現了,說徐嫋嫋是冤枉的,情勢愈演愈烈,超出了池縣令能掌控的範圍。

    池縣令知道今日這事敗已經成了定局,便想着法子爲鄭德望開脫,畢竟自己這些年收了鄭德望的不少銀子,他們狼狽爲奸也不是第一次了。

    池縣令僵在那好一會兒,方纔假笑道:“這其中定是有人挑撥,讓鄭老爺誤會了,現下誤會解開了,那便好了。現在就散了吧。”

    劉翊知道那池縣令定是要包庇鄭德望的,自己金烏衛的身份也不好置喙,且就這樣吧,待回了宮在收拾這兩人。

    一切都結束了,劉翊正準備出去,只見外面停着一輛用絲綢覆蓋着的藍色轎子,轎子頂部還用金子塑了個龍頭。他也不知,這燕京城除了他還有誰有這麼大的身份,竟然還敢在自己的轎子頂部裝上龍頭,這是僭越之罪,罪當誅。劉翊再仔細看着正趕往轎子的鄭德望,他頭上帶的簪子上的花紋不是別的,是龍紋。

    隔日,皇宮裏便傳出來一道聖旨。

    內容是這樣的:池縣令徇私枉法,助紂爲虐,削去官職,逐出燕京,子孫三代不得入朝爲官。鄭德望聚財斂姿,強娶民女,爲禍一方,服飾擅用龍紋,轎攆擅飾金龍,冒犯聖上,罪應當誅,便與月末處斬,家產如有強佔處,查得原主者歸還,其餘充公。

    燕京城佈告欄處聚滿了前來看新公告的羣衆,叫好歡呼聲一片,消息就如蒲公英遇風一般。就不該一刻鐘,整個燕京城的百姓都知道了,皆上街慶祝,霎時間萬人空巷,這是除劉翊登基以來第一次這般盛大的慶祝,劉翊只覺得自己做了一件正確的事情。

    而世間有那麼多冤案,那些人誰又能似徐嫋嫋一般幸運,能得到當政者的庇護。

    那日,鄭德望在衙門喫癟的消息不脛而走,在整個燕京城傳的沸沸揚揚,在來福客棧的陳知衡也很快便知道了。

    陳知衡便立馬出房間,騎着馬趕往了徐家大院。

    當陳知衡趕到徐家大院時,大院的門不像上次來時那樣緊閉着,而是向外面敞開着。院子也不似上次那般空蕩蕩了,而是聚滿了人。除了徐家班的那些弟子之外,還有附近的一些鄰里,他們都是來慶祝徐桓卿和徐嫋嫋出獄的。

    因爲徐桓卿的腿腳被打傷了,還沒好利索,便坐在椅子上,現下那羣人正圍着徐桓卿呢。

    陳知衡站在門口,不知道該不該進去,因爲那些人都是相熟的,在他們面前自己只是個陌生人罷了。

    一旁的徐嫋嫋看到了站在門口的陳知衡,便離開了人羣,向陳知衡走過去。

    她看着陳知衡,有些羞澀,頓時間不知道說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緩緩地開口說道:“那件事情,謝謝你了。”

    陳知衡牽過徐嫋嫋的手,溫柔地笑道:“你是我的心上人,花再多錢也值得,只爲了能保你平安,雖然最後沒有憑着自己將你救出來,但是也定要護你安康。”

    陳知衡的雙眸盛滿了溫柔,好似深潭之水。

    就在徐嫋嫋看向陳知衡的那一刻,他們的視線對上了。凝視片刻,徐嫋嫋彷彿自己馬上要沉溺於一汪深潭之中,那深潭的水馬上要摸過了自己的頭頂,她便要沉下了,愈陷愈深。

    徐嫋嫋在覺得自己快喘不過氣的那一刻,迅速別過臉去,不再看向陳知衡,害怕陷在感情裏,到最後如戲本里的癡情女子一般,落不得一個好下場。但是她兩靨上的那抹紅,卻將自己出賣了。那抹紅好似落入深潭裏的桃花花瓣一般,浮於她輕薄的皮膚之上。

    陳知衡看出了她有些害羞,也便不繼續盯着她了,只是說道:“如若你覺得我於你有恩的話,那現在報恩的機會來了,不多,只是答應我一件事。”

    徐嫋嫋聽到陳知衡說“報恩”兩字,猛地一驚,便擡頭看向了他,說道:“什麼事情?”

    徐嫋嫋那一雙盈盈的雙眸,眉目間含着情,如四月的惠風駘蕩,在陳知衡那幽深的潭水中掀起層層漣漪,心也在那漣漪中飄蕩、旋轉。

    陳知衡看着徐嫋嫋,臉上浮出了笑意,說道:“不難,便是來年春天和我去城外泗鳴山,聽說上面有一座廟,很是靈驗,我正有一件事要求佛。但是現在是冬天,我怕山路會有些不好走,而且我有事要離開燕京,恐怕再回來是明年了,那就來年春天再一起去吧。”

    那抹笑容是那樣的暖,就好似春日裏的暖陽,照射進一片黑暗之中。而那片光,也照射到了徐嫋嫋內心深處陰暗的地方,一點一點探進那幽深的未知領域。

    徐嫋嫋應下了。

    在徐嫋嫋看來,不過是一起去寺廟燒個香拜個佛罷了,不會有什麼事的。

    夜裏,星光黯淡,院子裏燈火熹微。雪又飄飄渺渺地下下來了,化在了水中,落入了塵泥,也積在院子裏的斑竹垂着的細長葉片上,積在了灰黑色的瓦上。

    雪壓翠竹白似玉,玉塵滿院才知冬。

    那斑竹杆上的點點斑痕,好似這世間癡人的淚,哭着男子的絕情,哭着紅顏的命薄,哭着這天公不領情,要棒打鴛鴦。人間的離散太多太多,煩惱絲也太多太多,就像是穿滿玉珠的繩兒,輕輕一扯便掉了一地,無從拾起。

    只是他們不知道,人間自是有情癡,此恨不關山與月。那些癡情只是作繭自縛,將自己越纏越緊,直到窒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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