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旦爲腐毒所傷,起榻之後總是睏倦乏力,服用朝食的時候,不過淺常了幾口便沒了口欲。
殷水流仔細爲她看了看傷口,讓她臥榻修養,若是有闕無殤的親朋好友要來探訪,再讓女薔兩女把她移到側室躲避。
平旦的時候到底出了何事,闕氏幾人自然不會與他細說,不過女薔的眼眶微微發紅,在他面前一直垂着螓首,淚落下來便背過身偷偷抹去。
女葵的表現與女薔相差無幾,她面上虛假恭敬的笑容難掩僵硬,不時會呈現出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
“你做甚”
一次與女薔的擦肩而過裏,兩人皆有些魂不守舍,彼此的肩膀不過是微撞罷了。
女葵竟是爲此大發脾氣,發出的聲音既尖且銳,讓坐在榻上盤膝修煉的殷水流都不禁爲之愕然。
更讓他目瞪口呆的事情是接下來女薔的反應。
“便是碰你一下又如何了”
她被女葵藉故推了一把,全然沒了從囚室出來後謹小慎微的模樣,當下一巴掌便拍了過去。
仿若在望兩隻雌鳥在面前互啄,眼看着她們就要在室中大打出手,情知事情有些詭異的殷水流隨手拎起榻旁的銅件勉力砸將過去。
咚地一聲響徹室中。
面紅耳赤的兩人經此打斷,仿若是從晨鐘暮鼓中醒來。
女葵已經運起脈力的右足生生頓在當場,與同樣待要以掌化刀的女薔不禁大是尷尬的面面相覷。
“你們在做什麼”
“下妾們一時迷了心竅,在公子面前肆意妄爲,還望公子莫要見怪。”
殷水流面上的凝重半點不散,闕無殤的這間南山居所大不正常。
這種不確定的因素,將會極大的影響到他的求生計劃。
女葵兩女將方纔的爭執當作了情緒失控。
他卻不這麼認爲。
此時困擾他的問題之一,便是闕氏幾人只把他視爲操縱的棋子,拒絕爲他講解實情,致以他對南山的百般事情一無所知。
他可以看出門外的世界並不太平,甚至於門內也不安全。
女葵兩女默默地收拾地面的碎物,殷水流不去理會她們之間還未消弭的小小隔閡,現在的緊要任務便是繼續滋生少陰,以期早日貫通人脈之門。
再次見到基涉與采薇的時候,殷水流正在燭火的照耀中服用元食。
鄭旦仍然精神不振,在殷水流的好言勸說裏纔多吃了幾口。
疾風從大開的室門吹入。
燭火一陣恍惚。
待到南風被拒於門外發出嗚嗚聲響,儲物袋裏的集鄉青年被基涉從暈厥裏拎了出來。
他已被喬裝打扮成了第二個公子無殤。
“與他一同去用膳。”
“是是。”
與初次見面之時相比,他的惶惶然去了一些,但是仍然難免畏畏縮縮。
鄭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何事,但是室中忽如其來的詭異氛圍,仍然讓她察覺到一點不妙。
她緊張的把手抓着殷水流的臂彎。
女薔兩女嫋嫋婷婷地爲集鄉青年引路入座:“請公子坐於此。”
集鄉青年畏懼地瞥去基涉兩人那裏一眼,見並未得到任何訓斥,方自敢顫顫驚驚的坐下。
在他對面坐着的正是殷水流夫婦。
集鄉青年見殷水流向着他微笑示意,忙也憨實的笑了笑,又不好意思地道:“你生得好生”
女薔兩女搬來几筵的身影遮去了他的視線,集鄉青年便忙住了口。
一道道聞所未聞的佳餚經由女薔兩女的雙手端了上來。
集鄉青年何等見過如此鼎食。
服了元食,腹中空空,不識食具,便學着殷水流,只是三兩口入腹,縱使佳餚味美異常,仍然覺得沒有大口咀嚼的爽利。
一直默不作聲的基涉淡淡道:“勿要學他人做沐猴而冠的模樣,你用不慣這種匕箸,拿手也可以。”
集鄉青年點頭哈腰地歡喜道:“是。”
在她面前的兩人都穿着主君的公子華服,戴着主君的高冠,一人出自卿族,裝扮得再假也能似模似樣,一人出自郊野,裝扮得再真,也不過是基涉口中的沐猴而冠。
室中一時無人說話,只有集鄉青年滿口的砸吧聲響。
便在他左拿右抓,大快朵頤的當口。
錚地一聲。
那是利劍出鞘的聲音。
殷水流眼角微跳,口中的咀嚼並未停下。
“家左。”
基涉低聲喝道。
采薇的劍尖在室中疾刺而出,於衆人的眼中一閃而沒,刺入基鄉青年面前的几筵上。
鄭旦驚駭的掩口而呼。
集鄉青年先是呆呆地望着險些刺穿他掌心的劍尖,待到反應過來,立時從席上踩尾巴狗般彈跳而起,跪倒在地不停乞饒。
“貴人饒命。”
他不知他何處惹出了采薇的殺意。
采薇的面色倏然變得難看之至,不言不語的拔劍而回,誰人也不去理會。
“噤聲。”
基涉怒叱道。
他瞥了一眼坐到席上的采薇,再望着神態自若的殷水流,面前的几案忽然被他一掌拍碎。
此次不止集鄉青年,便連女薔兩女也是噤若寒蟬,殷水流目不斜視,把鄭旦不安的小手握在掌心。
方纔若是沒有基涉出聲制止,采薇的劍尖必然刺穿了集鄉青年的咽喉。
不過是喫飯的聲音大了些,告知他注意些便是了。
何至於殺人。
“這間居所到底藏有什麼機密,致以闕氏幾人都有些不正常了。或許正是因爲這種不正常,才讓他們生出瞭如此膽大妄爲的偷樑換柱之心。”
集鄉青年幾乎是哆哆嗦嗦的用完膳,不論他腹中是否填滿,基涉問過他一聲,他便忙不迭的回道:“回貴人,小人喫足了。”
基涉頷首道:“如此便好,今夜你與他們夫婦二人一同睡到我爲你們安排的暗室。晚上若是無事發生,明日要你做的事情,朝食的時候,我再與你細說。”
集鄉青年忙應是。
基涉的威脅敲打愈發的明顯,殷水流面上無絲毫情緒變化,也出口道好。
“家左會躺在榻上扮作主君,你們將門牖關嚴,萬不可隨意開門進出,我會令黑衣衛站在門口連成排,擺出嚴陣以待的模樣,那人倘若再來,定不會起疑室中已經換人了。”
“唯。”
吩咐完女薔兩女,基涉取出儲物袋,向着殷水流示意道:“怕外間有他人眼線,煩請君子卸衣下冠,只着裏衣先行入袋。”
殷水流傷勢未去,如此挪動彎腰,不免疼得冷汗直冒。
鄭旦眼中噙淚,看着大爲心疼,正要一同鑽入袋口,基涉淡漠地阻止她道:“那處暗室爲囚室,爲懲罰家中奴僕之所,你是此次被罰的女侍,把面紗戴上即可,不需要入袋遮掩。”
隨口又道:“府中新近添了幾名女侍,你便是其中之一,最得主君寵愛,常伺於房中。”
人在袋中,眼不能視物,殷水流倒也不十分氣悶,聽聞基涉如此一說,不由暗忖道:“無殤與我是同道中人,他做事向來不加以遮掩,在外面的名聲之污更甚於我。如此家中頻頻新添女侍,想也知道他要做些什麼。”
集鄉青年隨後而入。
殷水流怕被他撞傷,忙往旁邊避開,隨後基涉的聲音從袋口傳來:“沿途不可出聲,在袋中發出響動。”
不將他們制暈,自然是不懼他們半道出聲。
室門打開,外間的雨聲近在遲尺,殷水流在暗中不能視物,由一而始默默數着基涉的步數,以此來推斷居所的大小方位。
“家宰。”
遠處有人在疾呼,接着是急急而至的腳步聲,伴在他氣急敗壞的聲音中:“後院又發現了屍”
不等他說完,基涉冷聲打斷道:“收聲,你在此處候着,待我爲公子處置完這個女侍,再來與你一同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