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他放下了修行,不理東荒起伏,也短暫壓下了自己這充滿執拗的過往。
他就像個半隻腳踏入棺材的垂暮老人,安靜等待着死亡。
欲領悟生死之道,自當經歷生死。
這些年蘇玄沉沉浮浮,幾經生死。
對於生死的領悟,偌大東荒估計也沒幾人能與他相提並論。
不過蘇玄總覺得缺了些什麼。
後來。
蘇玄知道。
他缺少的,是真正的老去。
那種遲暮,那種無力,那種孤獨,那種天地即將拋棄他,奪走生命的感覺,他似乎不曾經歷。
於是。
蘇玄來到了這座平民之城,開始在這滾滾凡塵修道。
天龍六道,風雷,暴雪最是好修,只需時間的積累。
生死乾坤次之,畢竟蘇玄自身有很強的感悟。
乾坤爲天地。
蘇玄有山河蒼生劍的體悟,自是殊途同歸。
至於空間和詛咒,這就是真的一竅不通,需蘇玄返回真龍境才能開始修行。
所以蘇玄把主要精力放在了生死乾坤兩道之上。
在第九層的一年光景,蘇玄的確放下了一切,偶爾做一些工作換酒錢,偶爾與孩童嬉鬧,偶爾與附近老人下棋,有時更是因棋臭,跟人爭得面紅耳赤。
沒有人知道,這個沒臉沒屁的混蛋老頭是名傳當今東荒的大修。
這一日。
蘇玄打了幾兩酒,買了些小菜,高高興興的回了自家小屋。
喝過最烈的苦寒之酒,也喝過仙釀靈酒,可蘇玄此刻卻獨獨鍾愛那小酒坊的清酒。
或許…這喝的便是平凡的人生。
蘇玄搖搖頭,莫名失笑。
縱然此刻過着平凡的人生,可這終歸只是鏡花水月,一撮即破。
“我的修行還不夠啊。若是深深沉浸入這平凡,生死道估計修個一年就差不多了……”
蘇玄搖頭,到了自家小屋。
不過很快,蘇玄一怔。
小屋外。
一身白衫的俞清思悄然站着。
對比四周平矮髒亂,此起彼伏的小屋,俞清思顯得有些格格不入,卻又透着一股子難言的自然。
見到蘇玄,俞清思臉上浮現笑容:“老人家,又見面了,是去打酒了麼?”
“你怎麼來了?”蘇玄驚訝。
“幾日前您所說,讓我感悟頗深。想着您,就決定來見見您了。”俞清思鄭重道。
她知人間疾苦,也志在救死扶傷。
爲此,俞清思日日修行,日日悟道,不敢有一絲懈怠。
可當日蘇玄的話,卻是讓她有種幡然醒悟之感。
修得再多,再好,說的再好聽,再多,也不及身體力行。
施善不再大小,更不再先後。
以往俞清思總覺自己修道不精,還不夠出來履行自身浩然道。可現在看來卻是自己迷障了。
就如蘇玄之前所說,不是看到了纔要行善,而是心裏就該想着行善。
“你來找我做什麼?”蘇玄好笑。
“您之前教我要主動想着去行善,我越想越覺得此話在理,所以就想着來拜訪拜訪您。對了,這幾日我已經和許城主一起改善城中百姓的生活,雖無法治根,但想來會好許多。”俞清思臉上笑容有些燦爛,好似閃着光,這是蘇玄絕不會有的。
蘇玄看了她一眼,道:“過猶不及,徐徐圖之,你不會永遠待在第九城的。”
俞清思一怔,隨即肅然起敬,拱手作揖:“老人家說的是,是我倉促了,老人家果然是有大智慧之人。不僅世事洞明,更是心好,會耐着性子提醒我。”
從一開始,俞清思就看出蘇玄對她的不耐。
蘇玄:“……”
他能告訴眼前姑娘,他是東荒無惡不作的邪主麼?
蘇玄搖搖頭,收起惡趣味,像小屋走去。
“敢問老人家名諱?”俞清思恭敬跟在蘇玄身後。
“我姓蘇。”
“原來是蘇老。”
“你跟着我做什麼?”
“蘇老有大智慧,我覺得跟着蘇老能學到很多東西。”俞清思眼中閃過一絲尷尬,但還是很真誠的道。
“你可是修士。而且年歲不小了吧?”
“達者爲先,而且我等修士壽命較長,相比蘇老,我還是個孩子,自然要聆聽您的教誨。”俞清思一臉認真,身子都站得筆直,就像挨長者訓的弟子小輩。
蘇玄:“……”
他還能說什麼,能說的都讓她說了。
“我要喝酒喫飯,然後睡覺,你別太煩我。”
“我給您倒酒。”俞清思立馬道。
不知道的人,還以爲是個馬屁精。
不遠處,城主和幾個書城弟子無言看着。
城主嘴乾巴巴道:“俞師叔祖…以前就這樣?還是我眼拙,沒看出那老頭的內在?”
幾個書城弟子苦笑。
俞清思什麼都好,但就是太一根筋。
只要俞清思認爲值得學習的人,哪怕是個孩子,她也極爲尊重,放低自身姿態。
以前因俞清思這性格,書城很多人都惶惶,以爲得罪了這位輩分高的嚇人的師叔祖,是來冷嘲熱諷他們……
很顯然,蘇玄是被俞清思看對眼了。
接下來的幾個月。
俞清思倒是時常來找蘇玄,表現的也極爲恭敬。
而隨着不斷交流,俞清思對蘇玄也是驚爲天人。雖說蘇玄有些話顯得偏激,可對人世的認知和了解卻讓俞清思受益匪淺。
一時之間,俞清思都是奉爲良師益友。
這一日。
俞清思神色有些黯淡的走來尋蘇玄。
“蘇老,我有一事想問您。”她輕聲道。
“說說?”蘇玄隨意道,也習慣俞清思時不時來找他,畢竟除了腦子有些不正常,但整體還是很聽話的。
偶爾的,還會幫他去打酒……
“我此次來第九城,是爲捉拿在第九城濫殺無辜之兇徒。前幾日我抓到一人,卻是個孩子。他受背後兇邪之人操控,殺了許多人。可他本身,卻對生命懵懂無知。我覺得錯不在他,在背後教錯他之人。”
俞清思出聲,帶着苦惱:“可他真真殺了很多人,性子也兇殘,這是大罪。請問蘇老,我該如何處置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