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耀卿看着那個向大堂上一步步走來的那個孩童,過門檻的時候,這孩童因爲腿短還被拌了一下。
可沒有人發笑,堂上的人故作嚴肅,堂下的則害怕這是又一個上去找捱揍的,此時都懸着一顆心呢。
李泌走到杜甫身邊後,仰頭看着他說道:“書院的學子們從來都不會喊救命的。”
杜甫一怔,心說你讓我上堂喊“且慢”,是不是早就知道這府尹會打我
看到李泌,裴耀卿想起了張說,也想起了賀知章。張說與這孩童是小友,賀知章則說過,此子目如秋水,日後定爲卿相。
這大唐每一年都要出三二位神童,可獨獨眼前這位,玄宗抱過他,張說和賀知章都對他稱讚有加。而這兩位又都是自己的恩公恩師,平常也多有往來。
“這小孩兒,你叫什麼名字”裴耀卿板着臉問道。
“敢問這位官兒,可就是長安府尹裴公嗎”李泌也一本正經的說道。
看着李泌如小大人一般說話,裴耀卿就想笑。自家那個八歲的兒子,整日在家中騎着竹杆馬,揮着一隻雞毛撣子,屋裏屋外的翻騰,何時像眼前這童兒一般正經過。
“我就是長安府尹裴耀卿。”
“在下青上書院教書先生,不,只是半個先生,李泌。”
這下,堂上堂下的人頓時笑了起來,就連裴耀卿也差點沒忍住笑出來。
半個先生,雖是有所耳聞,可今日這童兒自己說出來,就顯得那麼可樂。
“既然是先生,有半個整個之分嗎”
“有,自知則教授別人,不知則領教於人。我在書院,也教也學,故而只是半個先生。”
裴耀卿點點頭,其實這些事情他都知道,今日這樣問,無非是看看李泌如何作答。
“這人也是書院的學子嗎”裴耀卿指指杜甫說道。
“我是他的先生,他卻不是書院的學子。”李泌底氣十足的說道。
裴耀卿想着這關係還挺複雜,也不想多問,就說道:“案犯趙大,處刑罰鞭笞五十。他卻阻擾執刑,可有說法”
“有,可裴公不讓他說,還要打他。”
裴耀卿瞥了李泌一眼,心說我不嚇唬他一下,你如何會跳出來。
“現在他可以說了。”裴耀卿說道。
哪曾想杜甫卻說道:“我好像全忘了。”
李泌那個氣啊心說給你一個揚名長安的機會,你卻自家丟了。
“去我阿耶那裏等着。”李泌低聲說道。
杜甫看到那兩個衙役早就鬆開手站到一邊去了,就趕緊向堂下走去。走的急了點,被門檻重重的拌了一下
“我這弟子啥都好,就是一心想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可他卻不知道盡信書不如無書的道理。”李泌有點尷尬的對着裴耀卿解釋道。
裴耀卿不置可否,只是看着李泌。
李泌向前一步,身子一挺,高聲說道:“裴公,趙大盜竊一案,裴公剛纔審理的並無不妥,這趙大按律也該打。可一念爲賊,與慣偷是不一樣的,所用刑罰卻是一樣,這就不妥了。”
裴耀卿覺得李泌這次玩大了,大到張說和賀知章的面子也不夠用了。
“大膽李泌,你是想讓本府當場定你個大不敬之罪嗎”
李泌被裴耀卿的喊聲嚇了一跳,就有些幽怨的看着他,說道:“有理不在聲高,你看門口那對獬豸,何時開口吼過”
裴耀卿一聽差點樂了,心說那只是一對石頭雕刻的死物,怎麼會開口吼叫
“可它們真的吼叫過啊”
說這話的時候,李泌還搖頭嘆息着,好似自己也不相信一樣。
裴耀卿看到他這個樣子,就說了一句“你聽見它們吼叫了”
“啊”李泌點頭說道。
只看李泌的眼神,怕是沒人會不相信。可裴耀卿不信,這對獬豸擺在府衙門口早已不知多少年了,從來就沒聽到誰說過它們吼叫過。
“李泌,你怕是在夢裏聽到它們吼叫了吧”話音剛落,就引來了一場鬨堂大笑。
裴耀卿說完後也笑了一下。哪知李泌等笑聲落下後,有些驚訝的說道:“裴公是怎麼知道的難道裴公也進到那夢境中了嗎”
裴耀卿覺得李泌越說越不像話了,就想着趕緊把他打發走,後面還有其它案子等着過堂呢。
“李泌,今日秋高氣爽,正是出遊的好日子,你何不帶着你那些學子,去城外登高望遠。如此,到了夜間睡的也安穩些,就不會做那些亂七八糟的夢了。”
裴耀卿已經給足了李泌面子,覺得這樣再見到張說和賀知章的時候,自己也有話說了。
哪知李泌一聽這話,頓時漲紅了臉,沉聲說道:“裴公,那可不是什麼亂七八糟的夢,到底是不是夢還兩說呢”
裴耀卿看到李泌更不像話了,正待衝着他發火,就看見坐在一旁的長史朝他遞了個眼色。
“府公,你忘了今早衙役報告說,門口那對獬豸好像被挪動了寸許”
長史這麼一說,裴耀卿想起來了,今早衙役打開府門後,看到門口一左一右擺着的那兩隻獬豸,竟然好像挪動了位置,地面上留下了大約一寸寬的痕跡。
當時裴耀卿並沒有多想,覺得那對獬豸每一隻都怕是有千斤之重,什麼人會沒事搬動它們
說不定是那些衙役睡迷糊了,怕當官的怪罪他們,就想出來這麼個擾亂人心的法子。於是裴耀卿下令巡查府中的角角落落,發現並沒什麼異常,這事也就放下了。
現在長史這麼一說,裴耀卿覺得今早衙役說的那事兒,說不定就是眼前這小童兒做的。即使不是他做的,他要說的那些話,也定然與那對被挪動的獬豸有關。
想到這裏,裴耀卿說道:“不是夢又是什麼,你倒是說說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