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湖老人的語氣裏，多少帶點痛心疾首以及無奈的意味。
而這話所說的對象，正是仰面朝天的風夏居士。
四象圖陣的裏頭，鴉雀無聲，所有的修士，不管是宗門之主，亦或者還是練虛級別的長老，那臉上還剩下的，幾乎清一色的全都是不可置信，以及各種各樣的錯愕與驚訝。
風夏居士……
這個稱謂，不能說是曾幾何時，即便是到了現在，卻也是響噹噹的人物。
可任誰也想象不到，就是這樣一位盛名在外的修仙大儒，幾乎已經是站在人族頂尖位置的大能真人，如今卻成了現在的這般模樣。
修羅……
鬼道？
妖魔？
無數的疑惑與不解，即便此時無聲，但在已經成爲妖魔狀態的風夏居士的耳中，卻是無聲而勝有聲！
彷彿是靈魂的拷問，又彷彿是他絕不願意承受的異樣目光，好像一股錯覺和幻像一般，呈現在風夏居士的耳畔之間，以及視線之內。
原本虛無一物的四靈圖陣之內，似乎睜開了密密麻麻的眼睛，他們或是疑惑不解，或是驚恐不定，又好像是有了某種怨毒，以及落井下石般的譏諷與嘲弄。
至於那些猶如嗡嗡不止的碎碎念，則無時無刻不在風夏居士的耳邊或是腦海裏響起，不管他怎麼試着將其驅逐出去，但無數的聲音依舊是接連不斷的響起。
“怎麼會是他？”
“他可是風夏居士啊！”
“他是妖魔！妖魔！”
“原來這老傢伙一直是人面獸心啊！”
“我早就覺着他是一頭披着人皮的狼！”
“真不敢想象……”
諸如此類，幾乎快要將風夏居士折磨瘋了的時候，驟然之間，那兜罩在頭頂上的黑袍帽子，被其猛的一掀之際！
風夏居士徹底的不再遮遮掩掩，而是真就露出了其真容，再猶如瘋魔般的仰天咆哮道：“沒錯，就是我！就是我……”
浩然之氣？
霎時之間，原本不該有風起雲涌的天地變色，就在四靈圖陣之內，驟然而起！
那風聲鶴唳的呼嘯，以及漫天狂亂的元氣，就在這一個瞬間，居然生出了一股浩然之息，讓原本怒視着風夏居士的心湖老人，一臉愕然。
因爲就在這一個當下的時刻，露出真容的風夏居士，居然是以一個年若古稀的人類面容，呈現在了天地面前。
儘管面容猙獰，可那一對直視上蒼的眸子……
竟然是清澈如水？
心湖老人不禁是一陣的恍惚，因爲切實的感受到了，從風夏居士的身上所散發出的浩然……正氣？
可還不等他回過神來，轉瞬之間，一股黑紅之色，猛的猶如毒蛇一般，化爲一道道的細紋，從風夏居士的脖子上變色生起，又密密麻麻的快速涌動之際。
風夏居士蒼白如紙的臉色，頓時變成了黑氣瀰漫，血絲股起的同時，那一對人類固有的眸子，也開始變成了血紅一片。
而這還不算是完，最不可思議的是，其額頭上居然拱起了一對羚羊般的觸角。
並在一剎那之間，呼啦一下子的燃起了血紅的火焰。
“修羅……”
心湖老人幾乎是咬牙切齒的崩出了這兩個字，至於周遭的浩然正氣，也同時變得陰風陣陣，鬼哭神嚎般的呼嘯不止！
如此異變，就算是一衆見多識廣的人族修士，也不由得紛紛嚥了口唾沫，甚至有的已經嚇得口不能言，完全是一副驚嚇樣。
不僅僅是因爲風夏居士的瞬間異變，也不是由於他此時的猶如人間修羅般的惡鬼面貌，而是因爲，他所散發出的氣場。
陰冷的陰鬼之氣，那無比森然的兇戾，就好像一個好好活着的人，突然看見了死神一樣，讓人窒息！
心湖老人的聲音儘管有些痛心疾首，但是臉色則重新變得鐵青，並且劍意濤濤的殺意涌動。
然而已經修羅化的風夏居士卻是嘎嘎的一咧嘴，那一對猩紅的眸子裏，盡是屠戮一切的慾望。
“九鬼修羅圖啊……”
他似有緬懷的低語着。
而後再一仰頭道：“世間萬物生靈，礙於肉身不能成聖，都有壽終正寢之日，鬼道，天道，盡是無盡之道，那麼人可以研究天道之極致，爲何就不能追求鬼道之底？”
這話一出，心湖老人知道，此時他的這位老友，算是徹底的沉淪了。
原本二人因爲壽元之事，就對鬼道一途都有涉獵，這纔不惜代價的將九鬼修羅圖收羅到了手中。
可稍一參詳，卻發現此道殺戮之甚，完全超出了人類心裏可以承受的範圍，而究極的修羅之刻，更是不爲人道所容。
即便因此得以轉化，那哪裏還是個人了，簡直與取人性命的惡鬼無疑！
所以這纔不得不將九鬼修羅圖一分爲二，分別由兩人保存，避免另一邊一時忍不住的加以修煉。
可那日城外有真人渡劫之時，魔族高手紛至沓來，逼得心湖老人等人不得不強硬的迎戰對。
而就是在風夏居士和赤發魔族鬥法之中，後者一經施展出了魔靈至寶攝靈天網的時候，爲了從中逃脫，風夏居士不得不以燃燒壽元的祕法，才脫得大難。
可即便躲過了攝靈天網，依舊是被赤發魔族一擊偷襲得了手，導致其身受重傷的下場。
縱使後來魔族退去，但風夏居士在這接連的打擊之下，本來還有的壽元，卻是已經所剩不多，再加上身受魔染的重傷，如若不想被魔化變成一具魔屍傀儡，只能以大神通強行的驅除這股魔染之氣。
只是如此做的後果，必將再次的壽元大損，所以風夏居士被逼的沒有辦法，只能再次想到了九鬼修羅圖。
雖然其上所記錄的鬼道大法，極爲的兇殘詭異，但也有其對於神魂祕術的獨到見解。
因此以療傷之由，風夏居士還是將心湖老人的另一半九鬼修羅圖給借了出來。
縱使明白其中修煉的風險，但因爲了解風夏居士的爲人，並且他確實是已經到了性命垂危之際，心湖老人真就是拿給了他。
而這裏邊，說心湖老人一點私心也沒有的話……
畢竟中州之地的門派排名，天湖劍宗始終是低了天道書院一頭。然而在上古之時，劍修爲天下修士頂尖戰力的時候，不管是大羅天界的何處之地，劍修宗門永遠可是壓着其他諸宗一頭的。
在其宗門的內部，尤其是天湖劍宗的高層，那些個老人，誰又沒有恢復劍修宗門往日榮光的願望呢？
所以心湖老人在給風夏居士另外一半九鬼修羅圖的時候，這心情可是無比複雜的。
怎麼個複雜法呢？
卻是仁者見仁，智者見智罷了！
再看如今的場面，他終於是在天下人的面前，站到了那已經化身妖魔形態的風夏居士的頭頂上方！
而在這其中，那些時日裏的不安，以及得知雲城之內妖魔作祟的消息時的竊喜，還有些許愧對故交老友時的慚愧，都在這時候……
說是終於可以名正言順的意氣風發？
或者是被當做救世之主一般存在的無上榮耀……
亦或者在瞅見了多年以來一直壓着自己一頭的至交好友，終於是被自己蓋了過去的竊喜？
再或者，即便林林種種的各種這許多的陰謀陽謀好不容許得了逞的快感裏……
嗯！還摻雜了不少的愧疚與無奈……
都讓現在的心湖老人的內心，變得無比複雜的原因，所以那一劍，看似必須血戰到底，並且將風夏居士就此斬殺的一劍，他真能使得出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