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間寶琴不分形制，大多仿照各琴門的形制而斫，或依斫琴師所好稍作改制，只是做工大抵粗糙並無靈氣，修行者一眼便能分辨是否真正出自琴門。</p><r/>
鋪中燒炭生火，風爐正在煮茶，有好幾個生人圍坐在旁，正喝茶論事。那茶不過是粗茶，茶盞也皆是破口的碗盞，但是一衆人甘之如飴地咕咕喝着。</p><r/>
這一衆人約有十來個，樣貌有些奇特，皮膚白得彷彿塗過一層白堊，五官粗獷怪異，而舉止又十分儒雅有節，如何看都似是異域之人。至少，宋清歡和獨幽都未曾見過。</p><r/>
魯般妻正在烹茶，魯般則坐在案前擺弄着那張琴，拆弦打磨，做着手藝。</p><r/>
魯般妻看見宋清歡，正欲起身接待，但卻見她擺手與獨幽坐至一旁，聽這些人談話。</p><r/>
“魯工，您看此事……”一人看着魯般，面露哀求之色。</p><r/>
魯般也不擡眼，“你們的難處我知道，西南那邊是停玉指的老巢，確實不安全。你們樂隊衆人逃散，往京城來求生確也不易。</p><r/>
可我魯般就算有心，這麼一個小小鋪子也容不下你們那麼多人……</p><r/>
況且民間琴師本沒有什麼地位，兄弟們個個都是西南侯的門客，如今淪落至此，也實屬不該啊。”</p><r/>
說着，他嘆了一口氣。m.i．c</p><r/>
“說得可不是？可若我們有更好的去處，也不至於淪落至此吶……”</p><r/>
一人又道，“魯工，你是全京翼第一斫琴大師，我們能想到的也只有你了。我幾人只求留在此處，打雜做工混口飯喫，若能在京翼尋得半職，定有回報。”</p><r/>
魯般仍舊不語，其妻開了口，“各位，我們倒也有心收留，只是平日粗茶淡飯，又是些粗活，不是虧待了你們？</p><r/>
雖說修琴客多，但愛琴者更多，加之如今民間學琴之人驟減，想必不多時，我夫妻二人也要艱難了。”</p><r/>
說至此處，聽者已完全明白了，獨幽先宋清歡一步站起來，拱手作揖邀請道：“若各位不棄，可隨在下入宮。而今新朝剛開，聖上下令琴典不斷，各位可在宮內爲聖上演奏，錢財玉帛，高官厚祿無所不有。”</p><r/>
“可我們……只是民間琴師，並無修爲吶。”爲首的道。</p><r/>
“無妨，正需民間琴師！”</p><r/>
衆人欣喜不已，連忙答應，魯般夫婦亦十分高興。魯妻機敏，趕忙道謝，又說可替獨幽詢問來訪的琴師是否願意入宮，並邀請二位郎官一起飲茶閒聊，至天亮才散。</p><r/>
一行人離去，公孫長琴卸下僞裝，深呼一口氣，“不知商王是否會起疑，不過這已是最快的方法了。”</p><r/>
“妻子”頷首道：“既然內應已安排妥當，這便給羽王傳音……”</p><r/>
“不急。”公孫長琴狡黠一笑，“娘子這邊來。”</p><r/>
“誰、誰是你娘子……”修靈則一邊反問，腳步卻邁向了他的身前。</p><r/>
公孫長琴將她一拽，摟在自己懷中，吻了一下她的額頭，“好了，這下許你去傳音吧。”</p><r/>
***</p><r/>
宮廷內，靡靡之音綿綿不絕，日夜不斷，令皇帝和臣子日漸沉迷，每日神思恍惚，飄飄欲仙。</p><r/>
心滿意足的宋楚吟心中喜悅，不僅封公孫長琴爲“琴聖”，更在宋清歡和落芳蕤的先後提議下，決定讓琴聖臨朝，雖不掌大事，但卻可以做裝飾，僅是站在那裏以彰顯其尊貴身份。</p><r/>
自皇后流產，宋楚吟一直覺得心中虧欠，於是決定建造一座女媧祠來求子。這日上朝，他便說出營建事宜供羣臣商討。</p><r/>
掌管戶部的是身份顯赫的皇室宗親，人稱“瑞老王爺”的瑞王公宋顓。</p><r/>
他稟奏說：“聖上恕老臣直言，既是爲皇后求子，便是爲天下求傳承，女媧廟的支出勢必不能減薄。</p><r/>
可是此前混沌大戰導致國庫空虛，所有的錢財都用來填災救濟，本就所剩無多；加之登基大典，如今已無餘可用，老臣也別無辦法。”</p><r/>
廟堂之上，公孫長琴敏銳地發現一衆官員中，有一人雙脣緊抿，神色忿忿，欲言又止。</p><r/>
此時，另有工部官員言道：“稟聖上，此事倒也不是全無辦法。若建女媧祠，首當選址擇地，若能尋到富饒豐腴的吉祥之地，倒也能削減不少人工及材料。”</p><r/>
宋楚吟聽罷，沉吟道：“正是，一邊擇地，一邊籌款，兩不相誤。女媧祠非建不可，若有爲難，也只能請瑞王公多多費心了！”</p><r/>
宋顓本就是老狐狸，見宋楚吟目露兇光，不由顫聲答是。</p><r/>
***</p><r/>
退朝之後，公孫長琴便盯上了那個情緒異常的小官，一路尾隨他出了宮，半街就將他攔住，“敢問閣下可是萬壑松萬大人？”</p><r/>
萬壑松一見是琴聖駕到，立刻冷下了臉，昂頭道：“不敢！”</p><r/>
公孫長琴呵呵笑道：“萬大人，本尊有一事不解，看樣子，你這是和瑞王公有過節？”</p><r/>
“哼！”萬壑松瞥了他一眼，輕蔑地說：“與你何干？”</p><r/>
不等回答，他已開口罵起來：“此前扶麟仙尊乃是假琴聖，也不知眼下這個是不是真！要我說，眼下這個也不真，一樣是禍國殃民，助紂爲虐的假神人！”</p><r/>
公孫長琴撲哧一笑，“何以見得？”</p><r/>
萬壑松不卑不亢道：“敢問霞尊著琴典究竟是想興國還是要亡國？此曲曲調綿軟無力，萎靡不振，唯取悅貪慾權利之人耳！如今舉國上下沉淪其中，朝政不舉，琴操難保，簡直可惡至極！”</p><r/>
聞言，公孫長琴不由覺得十分有趣。要說靡靡之音能被人識破是亡國之音，除非大能如琴尊、神女類人物不可，心想他果然是當初沒有看錯人。</p><r/>
當年宋凝帝駕崩，其琴觀琴童被逼困於絕路，他雖未露臉卻出手點撥，將當年一小童救下並男扮女裝掩藏於戛玉坊內。如今他已長大成人，入朝爲官，雖品階不高，但爲人清廉正直。</p><r/>
公孫長琴並沒有說出陳年往事，他打量着尚很年輕的萬壑松，發現他的雙耳內塞着棉花，不由一笑，“你就用這個東西抵禦靡靡之音？”</p><r/>
萬壑松臉微紅道：“也不全是。朝上奏樂，我自唸咒。心靜則樂止，心正則邪不侵。”</p><r/>
公孫長琴頷首，發出了一聲“哦”，也不說話。</p><r/>
萬壑松依舊痛心疾首道：“如今國不久矣已，我已經盯了瑞王公許久，如今皇上被音律矇蔽，恐怕不會管這事了。”</p><r/>
“你告訴本尊何事，本尊幫你管如何？”</p><r/>
“你？”萬壑松冷笑，“道不同，不相爲謀。”邁步向前走去。</p><r/>
公孫長琴也不說話，只是跟着他至他的府邸門外。</p><r/>
邁步入門，萬壑松頭也不回道：“霞尊請回，恕我不會改變心思。”</p><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