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師曠一門弟子最盛,皆擡頭仰望,神容間無不充滿欽佩仰慕之情色。
來不及欣賞山莊勝景,修靈則只見萬花簇擁的高臺,師曠琴尊師遙巍然立於聳入雲霄的盤紋柱,雙手託舉寶琴太古遺音,神采奕奕。許是剛剛激鬥,餘音繚繞不散。
盪漾花海中,神農山莊莊主暨神農琴尊姜鵲向在座諸位高昂道:“鬥琴已過三巡,師曠琴尊師遙蟬聯第一。在場琴師若無人挑戰,此番鬥琴便判遙尊獲勝,——”
話未說盡,一隻玉製方匣已託於掌上。
遠觀此匣,瑩透光潤,靈氣充盈,玉石的紋理浸出了青綠波紋,恍恍泛着漣漪,滌盪出盎然生機。感受匣中氣息,秦雨霂兀自道:“是妙春果沒錯了。”
修靈則頓生好奇,“也未見得裏面,霂姐姐如何知曉?”
卻聞風盡歌從旁指點,“此法門叫作內觀。你試着靜心屏息,以感知術與匣內天地靈元溝通。若能獲悉靈元聚集而成的溫度、形狀、氣味等,便能虛見匣中之物。”
心領神會,修靈則正欲小試,剛剛催動感官,卻見眼前有虛影一晃,還參雜了淺淺淡淡的煙火香氣,極香是仙觀清掃通風后的餘香,一半去了天上,一半下了凡塵。
——是他的氣息?!
倏地睜眼,公孫長琴已落在姜鵲跟前,推卻了他手中玉匣,頗有深意地說:“鵲尊何必如此着急,這不,本尊還未上場呢。”
***
姜鵲頓時垮了臉,心中嘀咕:你又來湊什麼熱鬧……
不止他心中如此嘀咕,在場衆人無不如此肺腑的,畢竟落霞琴尊是出了名的愛捧場,一旦心血來潮,再不見經傳的小門小路都可以閒來無事逛一逛。
有歡迎他的,因爲霞尊凡湊了別人家的熱鬧,臨了都會許下能兌現的好處;也有不歡迎他的,因爲霞尊無所不能的洞察力隨時隨地都能發掘箇中新聞隱事。
因此,這一回鵲尊見了他,不止煩躁,還甚是心慌。
姜鵲無奈,暗暗睇了一眼師遙,低聲問:“恕老夫好奇,妙春果於霞尊何用?”
“爲小徒增益修爲。”公孫長琴笑盈盈啓齒。
他的身側,師遙臉色大變,灌了鉛似的,勉強才撐出尋常神情,傳音道:“想必霞尊已知我爲誰取果!你確定要爲一個小徒兒的區區修爲與我一斗?”
公孫長琴無意多言,悠哉着說:“我二人鬥琴,不過走個過場,不如一招定勝負。今日既搶了你的果子,日後你背後那些事兒,本尊自會負責到底。”
說畢已躍入空中,寶琴在手,雲霞流轉。
聞言,師遙嗤鼻冷哼,尾隨其後,太古遺音橫空出世。
在座衆人,齊齊仰望於天,屏息而觀,期待又好奇。
天下第一琴門師曠琴尊的實力衆人多少心中有數,而天下第一富貴懶散的大閒人落霞琴尊琴技如何,恐怕煙花巷中的翠柳紅花還要比在座諸位清楚些。
須臾之間,花海搖曳。
每一株花葉的擺動,都推出陣陣香氣婉轉直上,將天地靈元集集匯聚於高柱,伴着公孫長琴的琴音漂浮顫動。香風迅速擰成一股風索,纏繞大柱,蔓延攀升。
琴音越奏越震烈,風索愈旋愈粗壯,突然化作一條巨大金蟒,拋脫開了大柱,直直躥向高空,向師遙纏裹而去。
師遙撮弦起音,驟然向後仰臥,避開金蟒。隨着泛音聲聲,他在空中輕點數步,忽而騰身翻躍,落於蛇頭七寸。
一抹玄青長帶憑空出現,矇住了他的雙眼,和他的十指一樣,不斷翻飛跳躍。
金蟒受擊,迅速扭動着身體,如同龍捲,隨風旋轉。忽而,片片金鱗化作團團彩霞,入了雲海,重又朝師遙捲去,將他套入層層雲團,很快沒了身影。
衆人驚呼連連。待安靜下來,卻聞聲聲琴音從雲團中旋轉而出。一個接一個的分散音韻清晰分明,竟隨着風勢連接了起來,形成了一段溜溜轉轉,動聽緊湊的旋律。
師遙越奏越急,轟然劇烈的爆響中,風雲盡散,他突出重圍,重又立於高柱之上,一如初始。
在場諸位雖有喝彩,卻因沒了冷門敗了興致,吆喝得並不怎麼起勁。
反倒是師曠弟子一片沸騰,歡呼雀躍、拍手叫好之聲不絕於耳。
修靈則怔怔看着公孫長琴,雖對他無甚好感,卻又不敢相信眼前的勝負。
然而,公孫長琴似是垂眸乜了她一眼,臉上掠過一絲玩味的笑容。
是花開的聲音。
師遙腳下,柱上的一朵紅花隨着琴音餘韻悄然綻放。只聽“砰”地一聲,太古遺音的第七絃,驟然崩斷。
公孫長琴悠悠盪在半空,盪出了兩個字,“承讓。”
衆人愕然唏噓不已。
師遙本鐵着臉不發一言,朝座下一望,冷不丁看見了人羣中的風盡歌,頓時一拂袖,落他邊上去了。
同時,暗中傳音給門中的陳羽,囑咐他安排弟子們輪番上臺與霞尊切磋以拖延時間。
***
且說看見風盡歌,遙尊既憂又喜。
世人皆知,伏羲琴尊素日在天虞山修身養性,向來不喜湊熱鬧。若有雅集宴會請他,但凡能夠不參與的一概婉言回絕。
如此慣了,各門各莊凡有不算盛大的活動便會特地囑咐投帖弟子不必投往伏羲。
此次鬥琴大會本不算盛事,不過是個不大不小的雅集,因“妙春果”的噱頭才引得人頭濟濟。又因師遙事先與風盡歌通信,鵲尊得了消息,便沒令發帖請風尊。
哪料,處處愛湊熱鬧的霞尊偏偏不識大體,既早已猜透事由,卻依舊我行我素鬥琴搶果,又偏偏贏了。
如此,師遙不得不把原本極爲機密的一件事告訴風盡歌,以求他出手相助。
也不問其緣何而來,師遙便扼要說:“本尊取妙春果,乃是爲聖上。近日聖上身體突然抱恙不能理朝,一切政務均由皇后操持。此事查來,實有隱情。
本尊請姜鵲暗中探過,聖上乃是中了混沌蠱毒,症狀極像風癱。若自行配置解藥,取材複雜,週期漫長,聖上根本熬不到解毒之日。現下,唯有妙春果能使其康復。”
風盡歌恍然,鬥琴大會果真只是一個幌子,好讓姜鵲名正言順地將妙春果轉交師遙。
他凝眉細思,又將途中遇襲之事悉數告知,才沉吟道:“既然遙尊沒有受傷,那黑衣人……”
兩人對視,同時思及一人:當今皇后諸葛爾雅的父親諸葛怒心,此人最有嫌疑。他原是師曠琴門中人,不但琴技高絕又是皇親國戚。
若他與皇后串通一氣,再與葉玲瓏勾結,挾天子令諸侯,控制朝堂易如反掌。
只是,妙春果只有一個,無論是聖上還是靈兒都不可能再等百年。而若聖上罹難,天下大亂,屆時又是一番生靈塗炭,沒命的又豈非一人?
眼見臺上,最後一個出場的陳羽已傷痕累累卻仍在死撐,師遙緊眉道:“風尊可是知道場上是何人的。此事事關重大,十萬火急。不情之請,望風尊出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