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琴問天下 >第二十九章 拂雪 洛神渡寒江拾幼童
    胸口涌起苦澀,鼻尖泛起酸楚。修靈則飲了一口一霞醉,覺得甚是好喝,說不清究竟是何等的神仙滋味,半小瓶下肚便醺醺然隨風左旋右轉了。

    藉着酒勁,她將心中的疑問一一問他。

    公孫長琴見她問得語無倫次,已有七八分醉意,便挑挑揀揀着回答了一些,笑道:“該輪到本尊問了。”見她嬌憨點頭,便問:“若你只有三年可活,你最想做什麼?”

    “三年?三年也太短了些……”修靈則愣是一愣,沮喪說:“如果可以,我想活在太平盛世活得久些,不想象以前那般,活到半道就沒了夫君、沒了親人、也沒了大宋……

    但若真的只能活三年,莫如象李太白所言,‘人生得意須盡歡,莫使金樽空對月’……”

    話未說盡,她身子一軟,險些跌下觀鬥閣。

    公孫長琴棄琴一閃,順手接住了飄搖而落的少女,慢慢靠近她的耳側,“你當真喜歡蔡硯?”

    迷糊中,修靈則點了點頭。

    揚起的嘴角瞬間軟落下來,然而貼着她因酒發燙而柔軟身子,他嗓子發澀,眸色亦深邃了幾分,瞳孔中似有星星點點的火燃了起來。

    他探出手,將自己盈盈火火的靈力緩緩注入她的體內,“夜涼風寒,就算喝了本尊的酒,也着涼不得……”

    突然,一陣琴音化作碧芒迎面襲來。公孫長琴推掌相抵,攜着修靈則躍上飛甍。

    風盡歌追上,肅然道:“霞尊請自重,莫要忘了靈兒是我伏羲弟子,——”

    說着已將修靈則接過,讓她躺於琴上,警告公孫長琴,“今日不與你鬥乃是琴有他用,若有下一次,本尊不會客氣。”

    挽風片刻沒有停留,很快便融入了北斗星雲裏,只留下霞尊一人,獨酌獨飲。

    ***

    照說飲酒宿醉次日轉醒必會頭疼腦熱,然而這“一霞醉”卻奇特,過夜之後不僅沒有對身體造成任何不適,還令人覺得神清氣爽,口中香甜。再憶昨晚之事,甚是清晰。

    幸而今日要去秋風嶺拜祭孃親,一早起牀,秦雨霂便來尋她一起用膳,又同行往飛辰殿向甄易辭行,匆匆忙忙,加之有人作陪,也就免去了與風盡歌打照面的尷尬。

    再說風盡歌向來淡定從容,見了修靈則,言談舉止一如平常,像是已將那段記憶全然抹去。

    北境的冬天來得甚早,渺渺天空竟飄落下了點點小雪,落於墳頭。

    三人祭奠過後,修靈則獨自與孃親說了會兒體己話,才依依不捨地離開。風盡歌見她有逗留之意,便提議去洛神渡望一望巫江,那裏是洛水的源頭,風景最爲壯觀。

    御琴片刻,便到了巫江峽口。此處林寒澗肅,雪勢突然磅礴。奔流不息的江水衝撞於兩岸巖壁,無風亦是波瀾狂妄。高猿長嘯,屢引悽異,空岫傳響,哀轉久絕。

    沿着江面尋到波濤穩當之處,三人才下了琴,於岸口牽了一葉輕舟,隨波逐流。隨着地形的改變,此一處的雪景,不再咄咄逼人,悠悠盪盪,煞是溫柔,極其好看。

    忽而,輕舟順流停了下來。原來是前處的江面結了一層薄冰,阻礙了行舟。

    修靈則向前眺望,卻見薄冰上,行着一個四五歲大的小男孩兒,興高采烈又跌跌撞撞,一步一滑貼着江面向她走來。

    見他蹦蹦跳跳,全然不知危險,修靈則慌忙下了舟,往他那處步去。一邊小心翼翼探着腳底冰面,一邊向他揮手高呼,“小娃娃,別走了,危險——!”

    那小男孩兒見她揮手,不知所以,竟越發歡喜,朝她奔跑。沒幾步,“噗通”滑倒了。薄冰裂開了如花綻放般的縫隙,又聞一聲“咚”響,他原地掉進了冰窟窿。

    修靈則一聲驚呼,慌忙上前。

    風盡歌早已奏響了挽風。琴音激旋,冰洞下的江水挾裹着孩童旋轉而起,將他捧在了高空之中,又隨琴音牽引,落於輕舟之上。

    他迅速探了探孩子的鼻息,催動靈力在他胸口輕輕一拍,孩子便吐出好些積水,醒轉過來。然而,就是這麼一拍,他發現:這個孩子大有問題。

    若是普通稚童,對琴師的靈力是無法回饋的,然而這個孩子的身體,竟能自行將他催動的靈元瞬間吸收殆盡。

    望着孩子,風盡歌面色沉凝,半晌沒有說話。他身旁的修靈則卻焦急不已,“師尊,不如我們去亭皋處起點火,先暖暖孩子?”

    眼下,那孩子已凍得奄奄一息,瑟瑟發抖,問他是姓甚名誰家住何處,也發不出半點兒聲來。

    風盡歌頗有深意地看了一眼秦雨霂,“勞煩神女去打探一下這孩子的身世,我們在岸上等你。”

    秦雨霂心領神會,御琴而去,待回來時,發現篝火高燃,孩子已經恢復了精神,正與修靈則在火堆旁滾雪人。風盡歌獨自臨岸撫琴,音色依舊蒼茫,卻雜了一絲燥氣。

    “他是巫雲村人,今年五歲,乳名花生,爹孃在他剛出生時就被流寇殺了,與姥姥相依爲命。”

    說到此處,秦雨霂頓了頓,凝眉望向孩子,“可是……就在剛纔我去村裏的時候,村長說,老人因尋孫兒尋不到,半個時辰前心疾突發,死了。”

    聞言,琴聲戛然而止。風盡歌眼神閃爍,雪花撲簌,“你說,究竟有什麼東西可以如此蠻橫地吸收天地靈元?”

    難道是……開天石?

    吸收了開天石力量的並非是物體,而是這個孩子?!

    秦雨霂霎時臉色煞白,背脊一涼,冰清玉潔的肌膚蒙上了一層薄霜。

    似是感覺到了那股肅殺凍氣,風盡歌撥絃驅了冰寒道:“此事,本尊也只是推測。”

    “如今這個孩子已無親人,我們又救了他,依靈兒的脾性,定是想將他帶回去的。”

    秦雨霂嘆息道:“若他真與開天石有關,定不能放任自流,可若讓他留在靈兒身邊,終是隱患,不知風尊打算如何處置?”

    風盡歌權衡道:“先保全靈兒的安危,再爲孩子擇一處人家,設下結界,待弄清楚孩子的情況,再尋機解決……”

    正說着,那邊修靈則總算先累得不行歇了下來,見秦雨霂不知何時已經回來,便一路小跑來問消息。果然,得知了他的身世後,央求着將孩子帶回天虞山。

    好說歹說,風盡歌仍未答應,理由乃是孩子資質淺薄,並非可造之材。

    修靈則本就是個倔強人兒,他既不肯,她便一直和他繞下去。

    於是繼續說:“即便沒有靈根,養在後山學幾招劍術自保也是好事,哪怕最終他只能劈柴做飯,也算有事可做,有伴相陪,如此讓他平安一生,不也是一樁功德?

    難道,收一個五歲小童,便會天下大亂不成?”

    不知是因爲她的糾纏,還是因爲最後的那句話戳中了他的心扉,風盡歌終於鬆了鬆脣角,“那你就與他說,是她家人教他去伏羲學藝的。”

    似是從未笑得那麼歡欣過,修靈則道了謝,雀躍而去。

    眺着雪中嬉戲的二人,風盡歌久久沒有言語,隨手御着風圈,似是發呆、又似作沉思。

    風圈捲來他們的對話聲——

    “花生沒有大名麼?以後入了琴門,可不能再叫乳名了。”

    “沒有……要不,師姐給我取一個。”

    修靈則踱步雪中,兜兜轉轉,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響。

    “有了,你以後就叫做‘百里拂雪’!”

    耳畔,百、裏、拂、雪四個字異常清晰。風盡歌與秦雨霂剎那對視,半晌沒有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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