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琴問天下 >第七十一章 慪氣 爭月下琴音含諷諫
    不一會兒,別院已至。院門之外芭蕉挺立,左右兩株最大的已有三人之高,蕉葉肥大如蓋,青翠濃綠,平滑光鮮。蔭頭下掩着門楣上的先帝御筆:綠葉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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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人擡頭看着,尤其是宋連城,眸中不無追憶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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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恍若是進自家院落,見門開着,已率先大搖大擺步入其中,正遇見了匆忙奔出迎門的管事蘇真,含笑道:“蘇伯,打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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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來是已經打過了招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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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真行過禮,殷勤將衆人引入,一一將苑中佈置細說一遍,安排道:“那件事過後,院中做了許多改動,許多小廂房改作了琴室,前後堂供講課使用,幸留着原先的四間大臥房一切如舊,正合你們過一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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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餘人一聽只有四間房,不由各自心算起來,想着眼下八人如何兩兩分配纔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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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紫卿自是纏着宋清歡不放手,第一個嚷嚷道要和她睡。拂雪好不容易見到朝思暮想的師姐,亦慌忙拽過修靈則要與她一起睡,苦苦哀求她向師尊和大師兄討人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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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靈則眼看如此其他人倒也合適,正欲開口,風盡歌已鬆口道:“那就如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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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此,剩下霞尊、風尊、木北辭與宋連城四人。木北辭暗問風盡歌住哪一間時,宋連城卻說:“原來這位就是伏羲琴門的大弟子,久仰。正巧本王有事向木兄請教,說來話長,不如今夜共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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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木北辭傳音與風盡歌爲難道:“想必羽王殿下是要詢問聖上的病情,可是若弟子答應他,師尊便只能和霞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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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皺了皺眉,淡淡回覆:“無妨。北辭便與羽殿下宿一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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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連城一旁聽見謝過,對宋清歡微微一笑。宋清歡登時臉紅耳熱,拽着紫卿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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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以爲因用房一事會起些波折的蘇真眼看事已妥當,忙笑道:“那霞尊與風尊可選定哪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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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打斷道:“小徒之琴受損,有勞先生選一間琴室於本尊,以供今夜修琴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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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真左右看看二人,見公孫長琴側着身一笑置之,心中頓時清明眼下這二位大能不怎麼對付,頷首稱是,即命人打點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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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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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新月高懸,風盡歌於琴室獨自修琴,爲靈犀重新按上了七絃,撫琴試音。琴室窗外正對一株八百年的老松,寂寂矗立,聆聽着風尊的琴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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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聽松枝梭梭作響,樹後公孫長琴踱了出來,手中提着一壺一霞醉,嘆道:“本尊正賞月聽松,纔有了些酒興,就被你這一曲奏得全無興致,風尊的清心咒可是越來越清心寡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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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不理他,卻又聽他說道:“心中有欲才需克情,心中有人才會克己,本尊說得可是?風尊既不許本尊串門,怎也學本尊,偷偷摸摸數回來我門中?害得本尊失禮,都未曾招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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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仍不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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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微微一笑,喚出寶琴,奏起情曲來逗他。他只站着,雙手微微攏過琴來,隨手撩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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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先是一曲《秋風詞》,唱道:“……相思相見知何日?此時此夜難爲情!入我相思門,知我相思苦,長相思兮長相憶,短相思兮無窮極,早知如此絆人心,何如當初莫相識。”唱得是哀怨聲聲,追悔莫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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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聽罷,只是皺着眉,十指不停,仍奏着清心咒,將公孫長琴歌中之情寸寸消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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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見他無動於衷,搖頭一笑,倚松而坐,轉而又奏了一曲《湘妃怨》,接着又奏了一曲《鳳求凰》。尤其是後一曲,其輕重緩急,吟猱綽注,抑揚頓挫,與蔡硯當年所奏別無二致,只一聽就知道他在刻意模仿,並非十分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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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彈得倒是輕巧投入,風盡歌卻被詞曲的諷刺之意深深刺痛,心緒不寧起來,右指倏然抹空,琴聲頓了一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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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難得動了脾氣,冷着嗓門道:“霞尊既然又有了興致,本尊奉陪。”手下,音調猛然一轉,奏起《廣陵散》來。《廣陵散》,正是公孫長琴一曲將種靈兒置之死地之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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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未料他當真動氣,聽他奏了這一曲,亦知是含沙射影,不禁被此曲激得悲憤滿懷,轟然回擊一曲《瀟湘水雲》,盡是亡國之痛,臣子之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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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人鬥琴全無招式,只有琴音的碰撞,所有激鬥盡在淋漓盡致的情緒衝撞之中,而所有的對話亦包含在了樂律之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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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十指沉穩勁健,琴音深沉如松:“靈兒命數你我皆知,霞尊若真心待她,就不該處處撩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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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忽而轉調奏起《憶故人》,過弦時似龍飛鳳舞,細吟處若月光流水,輕嘆道:“你以爲你是風盡歌,不過還是蔡硯之心,蔡硯之情,若你一心修道,就不該欲拒還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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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本尊只是要她活得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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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她就是活不長久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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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琴音相辯之間,修靈則捧着一隻木匣一路奔至松下,只見一個倚在松下,一個坐在窗前,兩人鬥琴正鬥得昏天黑地,慌忙上前勸架,誰知才邁出一步,身體猛然一震,手中匣子翻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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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此時,忽又有風從兩側同時劃過,捲起險些落地的匣子,將其安穩蕩落,琴音皆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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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剛剛被公孫長琴激得氣血翻涌,一時看見修靈則,心中莫名作痛,遂站在窗口冷聲問道:“你來做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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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靈則見他陰着臉,只能在窗外猶豫回稟道:“師尊爲弟子修琴,所以前來幫忙。另外,此前在落霞門中……因思念同門親手做了禮物,也順便先帶來給師尊瞧一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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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風盡歌瞥了一眼地上的匣子,“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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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靈則打開匣子一一取出道:“緋花粉與情花籽是給大師兄的藥材、一霞醉是給貪狼師兄帶的好酒、這個金元寶項圈給愛財的欽新師兄,還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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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話未說盡,風盡歌又冷言冷語詰問:“原來你一人偷偷下山往落霞琴門中去,就是爲了搗騰這些東西?……不務正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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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聞言,修靈則如遭焦雷,滿腹委屈不能說盡,只能垂頭怔在那裏,盡是一臉可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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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忽有一道紅色身影擋在了她身前,道:“風尊氣惱,氣的是本尊,惱的是自己,何必給她臉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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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彎腰,隨手撿了匣中一支花釵細賞把玩道:“雖是花釵,卻是以菊、桂爲雛形,如此捏造將最易流俗的黃金返璞歸真,真是奇思妙想,別有新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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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雖是在說修靈則爲四師姐襤褸子做的禮物,風盡歌卻敏銳地發現了他冠上醒目倒掛的鳳凰,感知其上有修靈則的靈氣縈繞,兩相對比,當即一愣,悶不做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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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的目光在修靈則身上一掃而過,一時間,氣氛僵硬,霜氣鬱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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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靈則不知風盡歌心思,揣測二人究竟有何深仇大恨,翻來覆去一想,以爲許是前世的緣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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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本玉面郎君蔡硯是太上皇跟前最受寵的書侍,又是蔡京義子,忽地冒出了一個“琴聖”與他爭寵,自是不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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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修靈則和氣左右看道:“此些物件不過是弟子的心意,並不費時費力,若師尊不願收,弟子拿回去便是了。只是師尊教訓的是,往事不可追,此一時彼一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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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在這一世,你二人都與我有救命之恩,所以我決定不再恨你殺我,也不再怨你悔婚另娶,我們都試着和睦相處,可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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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公孫長琴與風盡歌相視不語,又聽她提議叫上衆人一起來琴室賞月撫琴,看她興沖沖忙活着當和事佬,才各自搖首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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