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
百倫城。
連綿數十公里的城牆，像一塊巨大的陰影，籠罩着大地。
蘇浩倘若一條失去活力的老狗，每走一步，都需要調動身上所有的血氣。直到步入熟悉的街道，才微微放鬆。
即便四周低矮的木頭房子散發着腐朽的味道，陰暗處不斷投來的未知目光。
也要比城外好的多。
伴隨着雷鳴聲，雨下得越來越大，可見視線也越來越低，幾道瘦小的身影漸漸跟在了身後。
蘇浩停下腳步，摘下了灰色斗篷，抖了抖了手上纏繞的繃帶。
露出那張滿是溝壑老臉。
年齡雖老，但從眼睛裏透露的兇光卻像一隻在荒野沙漠中的惡狗，隨時準備暴起傷人。
空氣瞬間凝固。
身後的人方纔停下，陰暗中的目光緩緩退去。
重新戴好斗篷後，蘇浩低頭看了眼自己像枯木一樣的手掌，想到自己血氣敗壞，就連進城還要露臉震懾那些小輩，歸家的好心情便跑了大半。
他揉了揉眼睛。
不知道爲什麼，從昨天到現在自己雙眼視平線的中間總是能看到一個黑點。
雖然沒有感受到疼痛，但還是引起了他的重視。
如果不是確認自己的精神沒有受到控制，他都懷疑自己在野外被邪神偷偷下了招。
當然，還有一種可能是自己老了。
不過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
任爾血氣有多強，都無法抵抗歲月的侵蝕。
作爲八十歲的老劍士，他這次能活着回來已經是奇蹟。
。。。。。。
家是一棟三層高的土製房樓房，位於城區中心五環。
和五環外的黑夜不同的是，這裏有爲數不少的路燈，石路上還能零星地看到穿着銀色盔甲的騎士，以及少量的蒸汽機車。
朝遠方看去，內環中央豎立着一座中世紀古堡宮殿，在遠，便是高聳入雲的百倫城牆。
而在六十年前，這裏還只是一片荒野。
大災難降臨之後。
世界重新洗牌。
最終形成了廢土紀元。
蘇浩也不過只是浪潮的中的滄海一粟。
能夠在五環之中擁有一套房產，蘇浩承受了很多。
鑰匙扭動聲。
還沒進入，暖氣撲面而來。
抖了抖身上的雨水，蘇浩剛脫下沉重的護甲，一道小巧的影子便撲了上來。
“爺爺，你回來了”
“小柔你先下來，都這麼大了，爺爺可抱不動你了。”
蘇浩看着眼前懷裏的馬尾少女，精緻的臉蛋像出水的芙蓉，眼睛若北極星一般的靈動，柔弱的身子像一塊可愛迷人的果凍。
不由一陣欣慰。
這些年所付出的一切都覺得值。
家裏除了孫女，還有兒媳婦迪麗拉。
這個在家庭生活中存在感極低的女人，穿着一件黑色長袖，盤着粉紅色的頭髮，七分往上走的顏值，眼睛裏沒有任何光芒。
有時候蘇浩都會產生質疑，這麼普通的女子是如何生下這麼可愛的蘇小柔。
最終他歸結於他老蘇家的基因佔了主要成分。
聽到蘇浩的動靜後，迪麗拉恭敬的朝他做禮。
蘇浩朝兒媳婦點點頭，露出慈祥的微笑，他喜歡小孫女蘇小柔，從而喜歡她媽。
愛屋及烏。
簡單洗漱完畢後，蘇浩在鏡子前看着自己的眼睛，瞳孔正常，無傷口，可視覺卻產生了黑點。
不應該。
愁緒間。
蘇小柔敲開了蘇浩的門。
“爺爺，喫飯了。”
“好叻。”
蘇浩穿着一身休閒服走了出去，還沒走出便聞到了一股香味。
一個帶着眼鏡與他八分像的中年人剛剛從門口脫下鞋子進來，看樣子也就剛剛回來。
看到蘇浩出來後把報紙放下，朝蘇浩道：“爸，你又去外面了”
“嗯。”
“爸你，我說了多少遍，您老現在都已經八十歲了，能別折騰了麼”
蘇浩聞言冷冷地看着自家兒子。
道：“什麼時候輪到你來管老子了”
“白哥，你少說兩句。”迪麗拉拉住了蘇白，想要制止他，然而作用不大。
“爸，我是沒有資格管您，但你忘了當初媽走前你許下的承諾麼”
“夠了。”
蘇浩耳朵裏涌出一股熱氣。
若不是看到孫女蘇小柔驚恐的表情，恐怕他早就一個耳光甩過去。
見蘇浩默不作聲，怕老爺子出問題的蘇白還是退了一步。
聞言蘇浩冰冷的眼神緩緩褪去，轉而變得複雜，憂慮。
兒子說出此番話的意思他怎麼可能不知。
廢土有個不成文的規矩。
伴隨着黑暗力量的崛起，天地大變中的武道也在黑暗中誕生。
歷經數十年的發展，武道已經成爲人類抵禦黑暗的中堅力量，科技因爲在大多數環境下受到限制而發展緩慢，甚至出現倒退。
武道人員和普通人的劃分越來越嚴謹。
能夠在百倫城五環擁有自己的一套房產，是武道實力的象徵。
每天申請進入五環居住權的年輕高手越來越多，而那些氣血敗壞，又無武道高手繼承的家族便逐步排斥在五環之外。
蘇浩一家便陷入如此困境。
年邁的蘇浩渾身氣血因爲歲月侵蝕，大劍士力量不足十分之一。
每次調動血氣，都能感受到心臟驟然衰竭而無法動力。
而兒子蘇白提到的集中營。
對於沒有任何武道力量的蘇白來說，只是送死罷了。
他嘆了口氣道：“你哪都不用去，我跟你摩西叔叔打過招呼，即便我死了，他也會照顧你們，直到小柔成爲劍士。”
“是啊，爸，爺爺說得對，我會努力修煉的，相信很快我就能成爲劍士，而且學院裏有很多男生喜歡我，其中還有一個是男爵之子，實在不行的話，我就嫁給他。”
蘇小柔分別給爺爺和父親夾了菜，一邊說插嘴道。
蘇浩的臉色一片鐵青。
停下手中筷子看着蘇小柔道：“小柔，你才十五歲，不需要去考慮這些東西，爺爺就是死，也不會讓你去做出這種犧牲。”
蘇小柔一怔。
眼睛有些紅潤。
迪麗拉也跟着抹眼淚。
這位對生活已經麻木的中年婦人唯獨在哭泣的時候讓人感到存在。
蘇白拍了拍蘇小柔。
柔聲道：“你爺爺說的對，就是我們一家人全部死光，也不接受，爸爸會保護好你們”
對此蘇浩白了自家兒子一眼。
你一個沒有任何武道力量的中年男人憑藉什麼在廢土中保護自己的家人
就憑你是百倫城五環區的文職人員
這還是他上下打點，動用大量資源纔給他換來的金飯碗工作。
或許是感受到父親嫌棄的目光，蘇白挺起胸膛，說出了一番讓蘇浩心臟炸裂的話。
“爸，我上午已經辭掉這邊的工作。”
未等蘇浩出手，他緊接着道：“爸，我知道你要說什麼，原有的文明已經崩壞，武道似乎成爲人類的主導性力量，但是隨着時代發展，重建人類文明不能僅僅依靠武力。”
“而且從小到大，母親告訴我“科學”纔是重建人類文明的關鍵性力量，這一點當初您也是支持我的。”
“集中營的科學同盟會已經邀請我成爲他們的任課教師，只要我能夠在這方面有所建樹，以後我們搬出五環，也能夠在這該死的末日安頓下來。”
一旁的迪麗拉和蘇小柔已經張大了嘴巴，緊張地看着蘇浩。
預料中的狂風暴雨沒有落下。
剩下的唯有嘆息。
蘇浩站起身子，進了裏屋。
他凝望着牀頭相框中的照片，也是這個世界唯一的一張照片。
那是隔着遙遠時空，都能夠感受到某種深切呼喚的美。
沒有動手甩耳光給兒子，也正是這種美。
但不代表他同意兒子這麼做。
而爲什麼在廢土世界，朝不保夕的日子裏，妻子還要教育蘇白科學是拯救文明的主導性力量，是因爲她是穿越者。
他爲什麼支持妻子的做法。
因爲蘇浩本身，也是穿越者。
他甚至還能想起六十年前，他和妻子共同穿越到廢土上看着荒野上的第一頭喪屍而奔潰的情景。
那一年，他剛好二十歲，這片異世界文明在受到黑暗力量侵蝕之前，科學水平堪堪達到故鄉世界的18世紀。
火藥槍的運用還不如鐵騎刀劍。
中世紀的煤油燈還是主流。
兒子口中的光復科學估計就是打兩槍卡殼的燧發槍系列。
而蘇浩與妻子眼中能夠拯救文明的科學力量是東風快遞，大蘑菇系列。
然而這一切卻只能作爲祕密放在心裏，直到帶入這片異鄉的黃土。
想着，又不自覺的抹了把眼睛，不是觸景生情，而是視覺中心的黑點似乎又大了幾分。
要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