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江府秀野橋產的四鰓鱸魚天下聞名,每年鱸魚當季的時候,都有各地的老饕不遠千里來赴一場鱸魚盛宴,品一品這難得的滋味。

    松江府數得上名號的大酒家全都有擅長做鱸魚的好廚子,做出來的菜餚風味不同,各有勝場。

    不過要說做鱸魚最出名的,那還得說松江府城外擲杯山莊的莊主左輕候左二爺。

    因爲人家不僅鱸魚做的好,武功還高,家業還大,仇人還厲害,女兒還漂亮。

    當然了,想喫好鱸魚,那得先掂量掂量錢夠不夠下一趟大館子。

    想喫左二爺親手做的最好的鱸魚

    那除非你叫楚留香。

    不過不要緊,喫不到鱸魚,還可以喫喫魚肉餛飩嘛。

    皮薄餡兒大湯鮮亮,還便宜,認準城南汪狗子家的魚肉餛飩攤,香帥吃了都說好。

    就是去喫的時候得瞅着點兒,遇事兒趕緊跑,別回頭好餛飩沒喫着,還白饒一頓打。

    “個兔崽子,也不睜大眼睛看看你爺爺我是誰敢砸爺爺的攤子,爺爺今兒非給你開個瓢,讓你這烏龜王八蛋長長教訓”

    兩個五大三粗的漢子在前頭跑。

    後頭一個乾巴瘦的老頭舉着口大鐵鍋在後頭追,一面追還一面中氣十足地操着一口山東腔破口大罵,罵的一條街的人耳朵都嗡嗡直響。

    乾巴瘦的老頭後頭還有個乾巴瘦的小子一路追一路喊“爺爺,小心腰啊爺爺”

    一條街的街坊都訓練有素,老遠聽見動靜就麻利地閃出一條路來。

    熱鬧的大街上刷拉一下就變成了沒遮沒攔的坦途。

    倆漢子跑得呼哧帶喘。

    老頭三兩下就追上了,掄着鐵鍋一點兒沒客氣,咣咣兩聲照着倆大漢頭頂一人砸了一下響的。

    倆漢子當時就被砸懵了,抱着腦袋就趴下了,一身的湯湯水水和了泥,邋遢的沒眼看。

    “你說說你們兩個龜孫兒,長的五大三粗的,一點兒正經事兒不幹,就會耍嘴皮子,淨說些沒用的。還敢砸爺爺我的攤子,給你們膽子了連我個賣餛飩的都打不過,還好意思對人家高手說三道四,誰給你們的臉”

    老爺子插着個腰,臉不紅氣不喘,一口氣能罵一整天。

    倆漢子腦袋都被砸傻了,別說起不來,就是起得來也沒臉見人,恨不得有口井能就地跳進去。

    “爺爺您消消氣,消消氣。”乾巴瘦的小子追上來,把鍋撿回來往地上一扣,充當馬紮扶着老頭坐下歇腳。

    老頭大馬金刀地坐鍋上,手一揮,吩咐孫子“去,算算賬,讓他們賠錢。挺大個老爺們,乾點兒啥不好,欺負我個土埋半截的老頭子,我這麼大把年紀了,做點兒生意容易嗎你們可倒好,喫完就砸碗,砸碗不說,還把攤子給我砸了,有種打架,別沒種賠錢”

    中氣十足,一點兒也看不出什麼“土埋半截”的樣兒,倒是那倆漢子差點兒被他老人家一鍋砸土裏。

    周圍街坊都樂呵呵地看熱鬧,可見已經不是第一回了。

    老頭的孫子往那倆倒黴蛋兒跟前一蹲,打懷裏掏出個小算盤,嘴裏一邊兒唸叨着一邊噼裏啪啦撥算盤。

    “大碗魚肉餛飩兩碗,桌子三張,凳子五條,竈臺一個,鍋一口,一共五十兩銀子,承惠。”

    倆漢子一聽,趴不住了,一激動要跳起來,腦袋剛一擡起來就眼前一黑,耳朵嗡的一聲,差點兒沒吐嘍,老頭下手太狠了,都砸出腦震盪了。

    稍微抗揍點兒的那個緩過一口氣來,咬着牙抗議道“什麼破攤子也值五十兩你們搶錢啊”

    另一個漢子也顧不得剛纔還在跟對方打架了,連忙附和。

    乾巴瘦的孫子跟暴力的爺爺不一樣,他慢條斯理的講道理。

    “怎麼能說是搶錢呢

    你們看啊,你們好端端地喫着喫着就打起來,砸東西不說,餛飩錢沒給吧

    被你們打架給嚇跑的那些客人的餛飩錢你們也該給吧

    生意做不了,今天預計要賣的食材也都浪費了,你們是不是該賠

    你們把我們的攤子給砸了,我們得重新置辦東西,這中間少賺的錢你們是不是也該賠

    我們爺孫的攤子生意有多好你們隨便一打聽就知道。

    再者說,我爺爺年紀大了,被你們給驚嚇着了,不得喫點兒好的補補

    所以這五十兩要的一點兒都不多啊。”

    說完還站起來,朝周圍團團一揖,“各位街坊給評評理,小子可有哪裏說的不在理”

    “在理在理,哈哈。”

    “就是,有本事打架,有本事賠錢啊”

    圍觀街坊嘻嘻哈哈地給捧場。

    這倆漢子一看就是外來的愣頭青,他們地頭的那些個混混可不敢到汪狗子爺孫倆的餛飩攤上鬧事兒,早被汪狗子砸服了。

    別看汪狗子乾巴瘦個老頭,那一身的力氣是真大。

    剛來擺攤兒那陣子,有混混見生意好就來鬧事要“保護費”,結果沒一個能打的。

    汪老爺子一力降十會,一鍋一個小朋友。

    然後他那個精明的小孫子就像今兒這樣湊上去要賠償,有心不給吧,汪狗子就在後頭瞪着眼睛擼胳膊挽袖子,不想皮肉痛就得認栽。

    一來二去的,就都知道這爺孫倆不好惹了。

    今兒這一出街坊們也是很久沒見過了,還怪想的。

    有熟識的還湊過來跟汪狗子打聽。

    “大爺,今天這倆是怎麼回事兒”

    汪狗子“哼”一聲,鄙視地朝那倆漢子飛了個白眼。

    “就這倆熊玩意兒,也不看看自己幾斤幾兩,張嘴閉嘴就說人家那些江湖上的大人物,還點評,光說還不過癮,就打起來了。”

    這也是常見理由,別看那些個自認是江湖俠客的一個個都牛逼哄哄的,吹起牛來沒邊兒,那追起星來都是腦殘粉兒。

    “哎你說,就這麼路貨色,啊,連我個老頭子都打不過,還有臉點評人家西門吹雪和葉孤城誰厲害”

    那是那是,周圍街坊點頭附和,鼓勵汪狗子往下說,他們就愛聽這老爺子說話,嘎嘣脆,比說書的還來勁。

    老爺子正好火氣還沒消,看那倆居然還敢跟孫子講價,嗓門就彪起來了。

    “我老爺子就是個做小買賣的我都知道,人家那都是大人物,武功厲害不說,都是年輕人,跟人家一比,你們那年紀都活到狗肚子去了吧,人家用你們評價。真覺得自己了不起,那薛家莊離得又不遠,你們就算能被收下當個挑水掃地的,那都沒人敢看不起你們,問題你們敢去嗎就算你們敢去,人家稀罕收嗎”

    圍觀的街坊鬨然大笑,紛紛附和。

    都是做小買賣的,最煩這種惹是生的混混,他們沒汪狗子的力氣和脾氣,不耽誤他們同仇敵愾,順便自我代入地跟着爽快一下。

    知道擲杯山莊,就知道薛家莊。

    兩家的主人有宿仇。

    薛家莊的主人是薛衣人,江湖人稱“血衣人”,成名幾十年的頂尖劍客。

    雖說這些年裏江湖後浪出奇高,扎堆似地出了不少年輕的劍術高手,但薛衣人的逼格早就成了,已經不用再去爭鋒。

    人的名,樹的影,血衣人的名號喊出來,江湖上有幾個不覺得如雷貫耳的

    倆漢子被汪狗子刺得心梗。

    他們要是能被薛家莊看上眼,還至於就在路邊兒小攤子喫個餛飩

    幸虧他們還有點兒腦仁,沒把這話說出來,不然肯定要被打出豆腐腦的。

    小攤子怎麼了

    小攤子就比大酒樓差了

    沒見識,大人物想喫他的手藝,那也照樣得排隊

    這倆漢子是沒開口說,汪狗子是誰,能看不出來他們心裏想什麼

    看他們身上實在是賠不出那麼多錢來,自認晦氣地讓孫子把人帶上,拎回去做倆月工,多少算是找補點兒回來。

    低頭耷拉腦袋的兩個漢子就這麼一路聽着汪狗子絮絮叨叨地念叨有多少多少大人物都在他攤子上喫過東西。

    都只覺得這老爺子是在吹牛逼,心想,這話說得都沒邊兒了。

    可是他們不敢露出來,被砸怕了。

    就是個賣餛飩的,怎麼勁這麼大

    都不能算是入了江湖的兩個混混就這麼被當頭砸上了岸。

    本以爲這就夠打擊了,接着更打擊的事兒來了。

    汪狗子被砸得亂糟糟的餛飩攤前,一個錦衣男子長身玉立,站在鬧市街頭也自帶一股瀟灑不羈的範兒,一張臉正是男人最嫉妒女人最喜歡的那種樣貌。

    男子身上沒帶任何兵刃,走進了更能聞到身上的薰香味,看上去就像是富家公子。

    但是

    “楚公子啊,您可有日子沒來了”

    汪狗子大老遠看見就扯着大嗓門打招呼,後頭孫子也跟着殷勤地問好。

    楚公子笑道“可是不巧,看來我今日是沒有口福了。”

    汪狗子就來氣,回頭照倆混混頭上一人又拍了一下,“都怨你們兩個龜孫”

    轉過頭繼續跟楚公子寒暄“您不着急走吧”

    楚公子道“怎麼也要喫上一碗您老的餛飩才甘心呢。”

    汪狗子就樂了,他這餛飩賣這麼好很大原因是這位楚公子給他做過招牌,這種客人才是好客人啊

    後頭倆混混顫顫巍巍地問汪狗子的孫子,“那位楚公子是”

    汪狗子的孫子道“楚留香啊。”

    倆混混激動過頭,嘎地一聲就抽過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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