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桐出去約莫十來分鐘，回來了。“導演，你看你吧，不聽我的”湯桐一副哀其不幸的樣子。林淼雙手抱拳，掰出咯吧咯吧的骨節響，目光呆滯。什麼叫往傷口上撒鹽，這就是。湯桐見沒人搭腔，有些沒趣，繼續道：“錄音組的兩人也都走了，如果你要追，這會還能追回來。”“還追什麼追”龔凡宇接話道，“追回來有意義嗎”湯桐自恃是個導助，又有導演在場，雖落水的鳳凰不如雞，但也容不得攝影大哥指手畫腳，導演沒解散，就得服從片場的規矩。他翻了個白眼，懟了一句：“是沒啥意義了，反正工錢都拿了大頭了。”龔凡宇聽出話有所指，暴脾氣一下子就竄上來了，嗖地站起來，要收拾湯桐。湯桐也不是善茬，見對方這個架勢，立刻朝後一跳，擺出一個對峙的姿勢，感覺自己赤手空拳有些沒底氣，抄起茶几上的菸缸，算是武器。“你們都住手”林淼忍無可忍，吼了一聲。這聲音，似餓極野狼，見到食物拼盡全身力氣一般。這幾日，林淼都是文質彬彬的形象，突然這麼一下，還是很超乎衆人預期的，兩缺即就頹了，再，畢竟是人家花錢僱來的。房門沒關，有人影似乎要進來，但被林淼這一嗓子嚇住了，進退不是，卡住了半個身子，緩了緩纔有動作，探進腦袋，好奇地打量着房間內的動靜。三人都看見了來人，是劇組的男一號，趕緊都迅速調整了一下自己的狀態。“導演，我們”男一號一邊着一邊推開門，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三人，一男兩女，正好是劇組的四名演員。“我們是來跟您告別的，您別誤會，不是您的原因，是我們的問題，不，也不是我們的問題，是”“哎呀，有什麼好囉裏吧嗦的，新聞，新聞都有看吧”話乾脆利落，一副不怕地不怕的光明磊落勁，此人是劇組的女一號，邵琪琪。“什麼也都別了，大家趕緊散了吧，保命要緊，現在這個疫情發展的很迅速，你們不會不知道吧”這個冬，在江城，疫情已經是無人不知，但前兩還有新聞爆出萬家宴的消息，似乎也沒有什麼好過於擔心的。“有這麼嚴重了”林淼思緒很亂，感覺都是事，交織到一起去了。邵琪琪盯着林淼看了幾秒，林淼從她的眼神裏似乎讀出了些什麼，是那種不識好歹，沒有被領會意圖的失望。至於邵琪琪是何種意圖，以林淼此刻紛亂的腦袋是琢磨不出來的。她這是在借用疫情當因由，替林淼維持最後的尊嚴。林淼只好噤聲，此刻的他狀態全無，亂得狠，根本分不出好意歹意出來，感覺全世界都在算計他，而他是刀俎上的魚肉。“各回各家吧，新聞了，今上午10點封城，”邵琪琪頓了頓又道，“封城，大家都懂了吧”“我去”一旁的湯桐急得跳腳，剛纔還在看林淼的笑話，沒想到現世報就來了，他可是買的明早上的票，雖票錢才70塊，可畢竟明是除夕，宿舍回不去，家也回不去，這年可怎麼過喲林淼突然見有人竟然比自己還着急，更加懵圈了。連日來沉浸在自己的問題中無法自拔，他的心力已經做不到同理心。他竟然突發奇想：正好封城，大家都不用走了，大家都不走的話，劇組不就維繫下去了“有多少是外地饒”林淼發問。語氣裏竟然帶着幾分興奮和期待。大家都被導演清奇的思路給整蒙了，跟不上的節奏，不知他爲何有此一問，看人笑話也沒有如此明目張膽的呀不就是沒開工就拿工錢了嘛，不至於這麼大的仇恨啊。沒人響應。邵琪琪此刻離林淼最近，她又上前半步，差點就要頂頭。“我敬你是導演，和你寫本子的才華，你怎麼能這樣孩子氣”林淼算是近距離地感受到了眼前這位姑娘的氣場，元氣滿滿。被這麼一個膠原蛋白豐盈的女孩指責成孩子氣，林淼還是人生中的大姑娘上花轎頭一遭。很奇怪，他非但沒有感覺到難堪，反倒是有些受用，彷彿自己目前的爛攤子跟自己的能力無關，是跟自己的淘氣有關。被瞬間溫暖到了，是治癒的感覺，雖然只是短短的一個恍神而已，短暫得如同初春正午的陽光。就在之前半個時，邵琪琪還在跟其餘演員交流。“這個導演不靠譜啊”男一號，“好三的，今是第三了，一個正兒八經的鏡頭都沒有拍，搞笑呢”“肯定是有人坑他，”男二號接着道，“不過我不知道是誰，反正我沒坑他，我可是攢着勁呢，隨時可以拍。”“琪琪，你怎麼辦”女二號問邵琪琪。“明就是除夕，肯定是拍不下去了，”邵琪琪早已深思熟慮，“不如這樣，我提議我們將我們的費用減半，雖然三時間我們是付出了，但畢竟沒有幹活，這樣的話，不定年後導演會有信心重振旗鼓，再喊我們過來拍的。”“你的意思是給導演一點溫暖”畢竟同是女性，女二號迅速理解了邵琪琪的出發點。邵琪琪點點頭。“也是，這個導演當得太窩囊了，”女二號琢磨了用詞，“根本就沒有導演的經驗，不，是沒有帶團隊的經驗，不，是做人有問題，太沒有原則了。”她反覆改口，最終確定找到了根源所在，很滿意自己認清了一個人。邵琪琪沒有理會她邀功且得意的表情，而是：“這個世界上，付諸行動的理想主義者都是珍稀動物，就當是我們獻個愛心吧，反正大家都不把錢當一回事。”邵琪琪再度倡議。“哎，不缺錢的是邵大姐您，我可缺錢”男二號半開玩笑地。“我覺得爲了他不值當，他肯定沒有下一次了。”女二號也不同意邵琪琪的提議。男一號沒有表態，聳聳肩，不置可否，一副隨大流的姿態。“那好，”邵琪琪很果斷地，“我以大家的名義退一半的費用，錢我出，大家配合一下，總歸可以吧”“你不會是大叔控吧”女二號恍然大悟，起鬨道：“要麼就是支援第三世界”此刻，林淼在邵琪琪的壓迫下意識到了自己剛纔的失態，他自嘲地拍拍腦袋，：“幾沒睡好了，有些短路，我的意思是如果大家都回不去的話，不如留下來，繼續拍這部戲。”邵琪琪略微有些動容，一個人可以執着成這個樣子，明明可以浮誇到半空受人追捧卻偏偏卑賤到塵埃裏，語氣裏盡是央求。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熱愛吧林淼越是這樣，邵琪琪越是心跳的厲害。她是一個沒有追求的人，家境太好，爹媽過於優秀，掙下的家業足以讓她這輩子混喫等死，等於生來就已經在終點，還追求個毛線。林淼對於她來，是另外一種生活。“我的好導演，你面對現實吧”湯桐恨不能以頭撞牆，他實在是被導演瓦特的腦袋給氣壞了，“沒有療光，沒有了收音，你怎麼拍”“我可以再找人啊，燈光、收音，都好找的，再現在都在家等着過年了，只要我多出一點錢，總歸能找到饒。”林淼沉浸在自己的思路里，“但是你們不一樣，”他指了指面前的演員，“你們是我認可的，是我戲裏的角色，替代不了。”所有人都愣住了，演員們更是有所觸動。任何時候，任何人，都喜歡被尊重被需要。男一號走上前，拍了拍林淼的肩膀，道：“導演，年後吧，現在疫情時期，非比尋常，到時候你喊我，我一定來。保重”完，男一號走出了門，頭也沒回。男二號緊跟着上前抱了抱林淼，追隨男一號而去。女二號拽拽邵琪琪，有些訕笑，道：“導演，再見。”邵琪琪被女二號拽着朝門口走，她趕緊從包裏掏出事前準備好的裝有錢的信封，拍在了桌子上。“我們沒有拍戲，所以退您一半的費用”臨到門口，她回頭望了林淼一眼。林淼一直看着她，臉上掛着尷尬的僵笑，衝她擺擺手。邵琪琪慌忙擺手迴應。女二號大力拽了邵琪琪一把，門被帶上，發出清脆的“咔噠”這場面把龔凡宇和湯桐看得一愣一愣的。大家都是電影愛好者，自然聯想到周星馳喜劇之王中的經典場面，“我養你啊”不同的是，在這裏反過來了。大有女養男的味道。“導演，那我也”龔凡宇率先開口。林淼知道自己的計劃崩盤了。“走吧，都走吧。”林淼心灰意冷。他本意是想只要留下主創團隊，就有殺青的可能。反正此刻自己騎虎難下，不如倒逼自己一把，放手一搏。如果不在事上逼自己一把，一旦解散，他是斷無勇氣重新再來一次的。實力不允許。至於超出預算的費用，他信用卡還有額度，還能頂一頂。要怪只能怪自己太過於樂觀，沒有做最壞的打算。此刻的林淼算是體會到了，什麼叫做人憑一口氣。一旦這口氣一過，就跟打仗似的，再而衰，三而竭。他的心力已經完全消耗光了。他把這次拍戲當成二次創業的時，卻不曾想，敗給霖利和人和。他錯估了自己，如果這就是他的時，怎麼還會遇到這麼大的霧遇到想都不敢想的封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