樹上的知了,似乎也被炎熱灼燙的失去了往日的活潑,蔫耷耷的,只能偶爾聽到一兩聲,像是在向世人宣告它們還在。
許夢阮穿着如同去年這個時候一般的淺灰色衛衣。
衛衣的帽子蓋在頭上,底下還戴着黑色的鴨舌帽。
清瘦的身材,蒼白的雙頰,穿着這樣厚實的衣服,似乎也沒有出汗。
昨日。
他又一次上臺演出了牡丹亭,晚上如同之前每一次那樣,毫無意外的夢見了那名女子。
夢中的女子,卻似乎像是現代時期的模樣。
只不過昨夜的夢境短暫,大多數時間都是女子小時候生活的場景。
看起來很幸福。
可是夢境結束的快且突然,沒有交代女子的結局。
許夢阮有些意外。
只不過內心深處的悸動,似乎還猶在眼前。
他對夢中的女子,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深切情感。
他不知道這樣的自己是不是有些不正常,只是對於女子,卻總有放不下的感覺。
每一次牡丹亭的演出,不管是不是應該他上場,他都會不自覺的想要去爭取。
甚至因爲這樣,他做了自己很不屑去做的事情。
昨夜的演出,本不該他上場的。
是他,找了兩位師傅幫忙,最後角色變成了他的。
那位被換下來的女演員,看起來雖然不是很生氣的樣子,但還是讓許夢阮內心有些說不出的憋悶。
曾幾何時,他也會爲了達成目的,而不擇手段。
這件事情之後,如果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那他又該用什麼手段去爭取
許夢阮情緒低落。
低垂着頭,慢悠悠的走在乾燥灼熱的道路上。
路邊花壇裏的薔薇花,也因爲炎熱,變得耷拉下腦袋。
額前的劉海,因爲團長的一再聲明,一待長長,就被他用剪刀修剪了下去。
如今看到的,就只有光潔白皙的額頭。
沒有了劉海的遮擋,總讓他很沒有安全感,所以經常出門會帶着一定帽子。
不然就是衣服上本身就帶着帽子。
長呼出一口氣,腳步沉重,脊背也彎了一些下去。
好似又恢復到了剛進劇團時的模樣。
突然一陣空靈幽遠的鈴聲響起,像是敲擊着的石磬,滌盪人心。
許夢阮從口袋裏摸出手機,看了一眼來電顯示,眉頭微皺,半響之後劃開接聽鍵。
對方那邊像是知道他不會主動開口,語速很快的說了幾句什麼。
許夢阮點點頭:“嗯。”
那頭似乎又說了些什麼,電話掛斷的很快,前後不過幾十秒的樣子。
接完電話的許夢阮,轉了腳步,又開始往回走。
這一次,步伐比之前快了一些。
“小許,這裏,你先跟我上樓。”進門就看到等在門口的俞助理。
臉上的情緒許夢阮看不出來。
垂頭跟在他身後,安靜的往裏走。
“團長在裏面,你進去吧。”俞助理敲了敲門之後,推開門,對着身後的許夢阮說。
說完欲言又止的拍了拍許夢阮的肩膀,臉上的神色帶着一絲可惜。
可惜垂着頭的許夢阮沒看見。
進去之後,難得看到團長正坐在沙發上抽菸。
見他進來之後,很快就將煙熄滅了,順便站起身去開窗。
許夢阮站在距離窗邊三米遠的地方。
就算是這樣,屋內原本開着空調涼爽的溫度,窗戶打開之後,一股熱氣瞬間涌了上來,直衝臉上。
團長的臉上很快就泌出汗珠,而許夢阮卻還毫無所感的樣子。
“坐吧。”聲音有些沙啞。
許夢阮在單人沙發上坐下。
團長靠在椅背上,一隻手放在沙發的扶手上,一隻手放在了沙發座椅上。
兩隻手的手指,都在同時敲擊着沙發。
半響沒有說話。
直到許夢阮開始懷疑團長是不是忘記有什麼事要找他。
團長這纔開始說話。
“你的巡演角色,可能暫時要被替換了。”沉緩的語氣,面無表情的臉,讓人看不出來他的情緒。
許夢阮聽了這話,猛然擡頭,瞪大了眼睛去看團長。
臉上滿是錯愕。
琉璃色的雙眸,裏面閃耀着星輝燦爛的光澤。
微微上挑的眼角,不動自有風情。
團長看着他那雙鮮活了整張臉的豔絕雙眸,落在自己臉上。
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
皺眉微斂情緒,“你也不用這麼看着我,咱們雖然是劇團,屬於國家單位,但有資本插手,上面又有人遞話下來,你的角色,只怕是保不住了。”
許夢阮驚愕過後,很快又落下眼眸。
身側的手,不停的放開又握住,放開又握住。
像是想要拼命握住什麼,卻又不得不放開。
沉默了半響之後,團長以爲許夢阮不會開口了,正打算讓他先回去。
誰知許夢阮問了一句:“換成誰了”
暗啞的嗓音,彷彿在昭示着他如今紛亂的心情。
“曲雯雯。”團長一字一句的說。
語氣緩慢,說話時,眼神落在許夢阮的臉上,觀察着他的反應。
許夢阮嘴角很快的嗤笑一下,“哦。”
說完慢吞吞的起身,跟團長道別。
“你先回去,既然巡演去不了,正好之前你們的百花公主指導老師那裏,有個戲本想讓你出演,你要是覺得可以,我過兩天讓他把劇本送過來。”
團上起身落在他身後兩步,淡淡的說。
“謝謝團長。”許夢阮彎了彎腰,也沒說答應或是不答應。
轉身離開,連門,也忘記關了。
屋外,五點鐘了,太陽開始西沉至半空。
炙烤過的大地,散發着餘熱,許夢阮拽了拽衣服,覺得身體上涼的透人心扉。
回到宿舍之後,許夢阮甚至連衣服都忘了換,就倒在了他那種動一動便會咯吱作響的鐵架單人牀。
身上似乎有一種無力感,像是沒有了骨頭一般,挺立不起來。
將胳膊橫在眼睛上,許夢阮嘴角拉出一個嘲諷的笑。
不知是在嘲諷自己,還是嘲諷曲雯雯。
昨日,是他搶了別人的角色,今日他的報應就來了。
許夢阮想起自己可能再也見不到夢中的女子了,忍不住心絞在一起,像是被人擰衣服一般,疼痛無比。
他蜷縮着身子,鞋也沒有脫下,就這麼躺在牀上,臉色蒼白,雙眼緊閉。
緊抿的脣上,沒有一絲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