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赫拿了張暗色的羊皮,交由下人遞了上來。

    劉海愣了。

    他粗略地看了下,說:“這是一篇寫給猛王室的書文,花費大量的篇幅介紹帝神高陽,還有一些是講這裏的各族,說咱們都是高陽帝的子孫!”

    “那!這個——”

    他請來的田晏風說自己不通北方各族的語言,說什麼也不肯主持阿瑪森,這一次又給推辭了,態度還那麼堅決。章赫真有點不知從何說起的好,尤其是他也不再精通他們本族自己的語言,只能說流行北方的猛語,可要是號令北方來的小部族,光會說猛語還不行,寫呢,若是一起盟誓起文呢?

    他不寄希望劉海能夠知道故雪山族的語言,只需他知道猛語就行了,只是讓人家貿然主持對自己家族意義重大的阿瑪森大會,倒還是覺得唐突。

    他看向章維,示意和劉海有共同語言的章維來說。

    “我阿爸要開個不小的盛會,邀請各族各部的首領都來參加,想讓你來安排——安排。儀式什麼的都可以找旁人來管。就是我家的一個族枝,他們的土語連我都說不流暢,總不能讓老爺子親自接待。我聽人說你和他們有過來往,就幫我章家一個小忙!”章維說。

    “龜山婆婆不是——”劉海想了起來,順便提到。

    “她人老了,不行。今找她糊塗了的哥哥說了會話,又來找我要兒子,非要我給她個兒子,我欠他的兒子麼。”章赫反對說,“放到她手裏不行。我這裏有了起色,很想把破亂的族枝拾起來。她不行。章維說你行,我也覺得你行,你就大着心按你的想法辦。這是我們雪山族章氏復興的大業呀……怎麼能交於婦人之手?她倒認爲就該交給婦人之手?我不信我們雪山族有女人掌權過。對了。章維說你還能說我們的土語,真的麼?你家族該不是和我們族裏有姻親的外婿吧?還是?你其實是我們雪山族的呢。”

    劉海的性格是趨於內斂的,好像把鋒芒全部收在匣中,章赫多少言語,他搭多少話,絲毫沒有過多的表現,但是他每一句話似乎都解答到章赫的癢癢處,章維代爲喉舌,講到他們家族的戰略,眼下,他們有心收整幾支北雪山族,特別是其中一枝較大的一直受猛人的壓榨和仇敵的侵凌,希望南遷,並且願意奉章赫或者章維爲族長,他們水源被奪,食物匱乏,連首領都在和其他山族的械鬥中斃命,情形岌岌可危,甚至可以推測,爲打破族內生存可危的局面他們並不在乎族長是什麼人,章赫出於自己的目的,卻不願扶助他們在他處落戶。【w  qu 】

    在他的構劃中,阿瑪森大會之後,由長子章維接收那枝雪山族,然後雙管齊下,將他們小天白山脈東北的居住地及狩獵範圍統一起來,構造一大片的領地。

    章維卻擔心自己一離開鎮子就被弟弟們排擠出去,有意推脫,雖沒有明說,但意思卻相當明確,而章赫卻相反,堅定地認爲自己的繼承人握住這幾支族人至關重要,這些依賴他們的族枝纔會是壯大他們的根本。

    章維折中的辦法就是要讓他們相約共主,而且找一個關係良好的代理人解決他們的生計,統籌他們的治權。

    章赫雖然不爲所動,堅持自己所要堅持的,卻最終離席,留給兩人說話。章維是劉海阿爸給啓的蒙,當時鎮上讀過書的人並不多,至於讀書讀出格局的,也就是劉海的父親,雖然他害了鼠眼病被人笑話,但遊學入關,尤其以春秋和雜學見長,在真正讀過書的人眼中卻是學識出衆,自然有人給幫忙說話,教過章維幾個弟子。章維受他啓蒙,按道理說應該稱劉海一聲師兄。

    雖然關外習俗並不講究,但二人的關係還是很好的,只是劉海爲家業奔波,相互之間好久沒有往來了。

    章赫一不在席,章維立刻靠過來低聲密語:“這樣的想法可行嗎?確切地說,父親把事情交給我辦,放心用我舉薦的人,也有心讓我抓住更大的權力,也認爲這是振興家族的根本!”他一針見血地把自己的觀點挑明:“但是某認爲,咱們的根本不是他們,是防風……一個族枝,不過千餘衆,是不是同族同宗尚不知曉,若不是防風鎮周遭平原富裕,老爺子能養活他們,他們也不會投靠過來。根本就是有奶-就是娘……”如此觀點,劉海愣了剎那。

    他突然發現自己小看了這個師弟。

    他是雍人,章赫要以雪山族人爲根本,與他何干?他摻乎什麼?他連多說兩句的心思都沒有,頂多是倒行逆施了提醒一二,當是還自己欠他的人情。

    但章維這麼一說,卻是觀點鮮明,這些同族,哪怕同宗,不是章氏的根本,章氏的根本就是防風鎮城。

    劉海不敢肯定地問:“章維何出此言?”

    章維嗤地一笑,自己一仰頭,給自己灌了一盅酒,輕聲說:“防風章氏的歷史你又不是不知道?那是和你們的先祖一起相約立足,相互之間又世代姻親,真正的族人就在周圍……老爺子糊塗了,做的事也矛盾,一邊認爲那些幾百年前沾親帶故的族枝纔是根本,一邊又羨慕關內文明,要大興儒教。”

    劉海有點兒感動。

    這種感動和感激無關,而是一種認同和敬重。

    他緩緩地說:“統治山族人並不容易,因爲讓他們定居不容易。依我看,阿瑪森大會不能只贏一個名號,何益之有!以末下看,應是先南後北,若有塞外五鎮,兼之平原沃野,用度不缺,自然可以賑濟北民,能賑濟,可以爲之主,介時開闢商道,教之耕牧,使之定居,不能,則復生禍亂,反覆無常。既然要開阿瑪森大會,不要限於你們雪山族?爲何不能周邀諸部和其餘五鎮的首領?把重點放到他們身上?”

    章維並未有較爲實際的遠略,聞言贊同。

    他想了一會兒,卻又說:“聽說你認識小李都帥?若某能從他那裏求個一官半職,那就大善了……”

    夜色來襲,劉海在章維那裏用了些酒菜,昏昏沉沉地出來,心裏一陣煩躁,不住地問自己:這孩子會跑到哪了呢?到底他回來過沒有?他牽出自己的馬,迎風一走,便感到陣陣上涌的酒勁,但還是爬上去。馬踏踏跑了條石路,又轉土路,來回不知經過多遠的概念,已停紮在自家的院子邊嘶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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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nbsp;  雖極不敢面對事實,他還是下了馬。

    一條被別家狗趕回來的大狗從他身側經過,畏懼地繞在一邊,繼而從門廊邊往裏跳。

    他也不太留意這條陌生的大狗,垂頭喪氣地進門,用招呼應付蹲着院裏說話的幾個老人,轉而見段大路舉了條毛茸茸的尾巴,笑着嚷:“劉啓回來了!掂着這條尾巴耍了一大圈子,非讓我們看看!還真是條狼尾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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