質地比橡膠更柔軟,甚至還帶着淡淡的溫度,在按壓下發出輕微而粘膩的聲響,就像是剛剛從少女身上剝除下來似的。
他擡起眼,視線在那排人皮上粗略地掃了一眼。
一共二十五套。
一張張面孔,膚色五官各異,其中幾張曾經出現在新聞或者卷宗裏,但是也有的臉十分陌生,就像是從未在公衆的視野中出現過一樣。
或熟悉或陌生,但是都同樣年輕。
葉迦垂下眼,眸底神色晦暗幽深。
在遊戲裏摸爬滾打了那麼長時間之後,他的同情心已經變得格外淡薄。
但是,在看到一張張少女的人皮彷彿待價而沽的貨物一般,被整整齊齊掛成一排,放在黑暗無人的倉庫中的時候,他還是會感到一陣平靜而無聲的……憤怒。
這時,小黑手從他的肩膀上探了出來。
它小聲地倒抽一口涼氣:“這,這些是……?”
葉迦問:“你還記得她嗎?”
小黑手細細地打量了一下眼前的這套人皮,肯定地說:“就是她。”
“她就是那棟大樓裏的殘魂!我還記得,她的魂體裏有一種……非常可怕的味道。”小黑手似乎想起來了什麼似的,不自覺地哆嗦了一下:“當時她往我身上撲,要喫掉我,結果被我反過來喫掉了,一喫完我就感覺不對……然後就被她魂體慎重的惡意污染了,之後的事情你也知道啦。”
是的。
葉迦記得,他當時遇到小黑手的時候,它已經完全喪失了理智,只剩下了獵食的慾望,甚至力量也被惡意大大強化,以至於能夠製造出它這個等級不可能擁有的鬼蜮。
那種厲鬼能對受害者造成如此可怕的影響呢?
在剝掉皮膚之後,還會在對方的殘餘的魂體中留下那麼深的惡意殘留,甚至還能將吞噬掉魂體的鬼一同污染?
他鬆開手。
軟塌塌的手腕皮膚失去支撐,垂墜了下去,在半空中晃盪着。
還有那輛載着厲鬼駛入迷霧中的公交車……
至少現在有一點已經非常明晰了。
厲鬼和玩家在合作。
突然,葉迦微微一怔,擡起頭,向着敞開的倉庫大門外看去。
只見一縷灰白色的霧氣滲透進了漆黑粘稠的夜色中,彷彿一滴墨汁落入水中,飛快地擴散開來。
迷霧的邊緣緊緊貼着地面,向着倉庫內涌來,細細的邊緣翻卷着,給人一種難言的詭譎和邪惡。
隔着一層薄薄的,被撕裂的不成樣子的倉庫鐵皮,葉迦聽到——
腳步聲在向着倉庫的方向靠近,一個聽不出男女的聲音從遠處響起:
“運送貨物……這麼簡單的事情,居然還能出亂子,”
那個聲音低而緩,聲線中夾雜着一股怪異的嗡鳴,聽上去格外的傲慢:“哈,玩家,人類。”
——能夠外放鬼蜮的高階厲鬼。
葉迦眸底的神色一冷,他扯下兜帽,身形被背後驟然涌起的黑暗吞沒,半點氣息都沒留下。
更多的霧氣穿過牆壁上的裂口,彷彿無所不在一般地涌入滿地狼藉的倉庫。
葉迦眸色越沉。
在霧氣幾乎將整個倉庫充斥完全前,一個身影慢條斯理地邁了進來。
那是一個人,中等身材,中等個頭,從遠處看上去幾乎沒有什麼特殊之處,但是,他的五官和身形總是給人一種怪異的……遊動感。
等到他走到近前,葉迦才發現,他從頭到腳都是由無數密密麻麻的蒼蠅構成的,一隻只蒼蠅就像是一個個顏色不同的小點,褐色,棕色,黑色的腹部,灰白色的翅膀,綠色,黑色,藍色的複眼,各種各樣的顏色聚集在一起,組成一個完整的人形。
他聲音中的那種嗡嗡感更強了:“——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葉迦下意識地放輕了呼吸。
他知道這是誰。
蠅王。
遊戲中的s級厲鬼之一,雖然名氣和實力遠遠不如其他幾位,但是卻由於其無孔不入,無處不在的噁心特點,成功成爲了著名的鬼界領主之一。
葉迦的視線落在遠處那隻跌落在地的試管上,裏面那滴綠色的血液在黑暗中閃爍着淡淡的熒光。
難道,那滴s級厲鬼的心頭血是他的?
在看到倉庫內的現狀時,蠅王那張由無數密密麻麻移動着的蒼蠅構成的臉上閃過一絲顯而易見的驚訝:
“嗯?”
他的視線從地面上粘稠的血泊移到了那隻已經支離破碎的冒牌血蠱魚上,最後落在了在集中箱中排成一排的人皮上。
蠅王嗡鳴着的聲音變得冷了下來,幾乎有些咬牙切齒:“這麼重要的東西,居然差點被毀掉,那羣蠢貨。”
“不過,這個潛入者……”蠅王很快恢復了平靜:“居然能直接對抗一隻失控的血蠱魚,還能爲我們造成這麼大的麻煩,不得不說,真的很厲害。”
他嘶聲笑了起來,那雙惡毒的眼睛緩慢地從一片狼藉的倉庫內掃過,聲音中有一種難以掩飾的惡意:
“而且,我知道,你還沒有走,對不對?”
葉迦的呼吸微窒。
在蠅王話音落下的瞬間,濃重的霧氣彷彿擁有生命一般,激烈地翻滾着,向着四面八方,各個角落縫隙涌起。
下一秒,只見地面的血泊猛地翻滾起來。
一隻巨大的山羊頭骨浮現出來,它用黑洞洞的眼窩沉寂地注視着眼前的厲鬼,下顎張開,露出鋒利如刀刃的森白牙齒,骨尾一擺,如同離弦的箭一般向着蠅王撲去——
蠅王似乎也沒有想到出現在自己的眼前的會是另外一隻血蠱魚。
他猝不及防地後退了兩步。
血蠱魚衝入他的身體,大片的蚊蠅羣散開,在對方撲通一聲落回血池當中之後,蠅羣才又緩緩聚集,恢復了人類的形狀。
望着那隻虎視眈眈的血蠱魚,蠅王的臉上閃過一絲震驚:
“它,它怎麼會在這……?”
那張由蚊蠅羣組成的臉上露出明顯的忌憚之色:“你在這,那……”
緊接着,倉庫外的夜色中,毫無預兆地響起一個低沉的聲音:
“那會怎樣?”
夜色被割裂。
一絲冰冷猩紅的血色彷彿鋒利的刀刃一般,直直地切開面前灰白色的霧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