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世傑十分佩服葉慶平的雄辯之才,什麼事到他嘴裏,都能化腐朽爲神。
此刻,衛世傑的心情十分矛盾,既有對項目前景的擔心與恐懼,也不乏憧憬與期盼,如果這場豪賭真能成功,那世紀陽光將在一夕之間超越本市的大多數對手,假以時日,實現與鯤鵬實業和凌雲集團並駕齊驅也並非沒有可能。
衛世傑沉思了一會兒,說:“葉書記,幾十億的投資,是件大事。我這時也做不了決定。我回去馬開會研究,一週之後再向您彙報,您看可以嗎?”
“沒問題!我等着你的好消息。”葉慶平加重語氣說,“世傑,在關鍵時刻,你送給我的東西,我一定會記住的。”
這一回,葉慶平破天荒地送衛世傑下樓。
兩人握手告別時,葉慶平又提到一件事:“世傑,你最近見到過黎總和魯西西麼?”
“見過一次!”衛世傑說:“前段時間我跑了一趟深圳,正好黎總和魯小姐過境去香港,我請他們吃了一頓飯。葉書記,您有事麼?”
“沒事。”葉慶平一副輕鬆的樣子:“隨口問問。”
直覺告訴衛世傑,葉慶平絕非隨口問問,只是他不肯說而已,自己也猜不透他是什麼用意而已。
葉慶平扔給衛世傑的難題,猶如一塊石頭壓在了他的心頭,從觀湖小區開車出來,迫不及待地掏出手機,打給了楚天舒:“老楚啊,這回我真遇着難事了,明天能不能見個面,我有事向你請教。”
楚天舒請了一週的假,爲了把耽誤的時間搶回來,這幾天的工作都安排得滿滿的。
明天午已經通知餘志謙來辦公室談話,午有接待午宴,下午要參加省裏的一個視頻會,晚召集市發改委、國土局、市政規劃局、建設局等部門開一個協調會,聽衛世傑說得急,楚天舒說:“還等什麼明天,現在過來吧。”
衛世傑一拍方向盤,叫道:“臥槽,我真特麼急糊塗了,你這傢伙,現在是單身漢啊。”
驅車,十分鐘之後抵達了“水墨丹青”。
一進門,衛世傑一邊換拖鞋,一邊迫不及待地把自己與葉慶平的對話,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楚天舒。
聽完後,楚天舒下意識地搖着頭,說:“老衛,你還記得外環線改造工程麼?那麼點小項目,把世紀陽光折騰得夠嗆,何況是這麼大的項目!”
衛世傑當然記得!
客觀地說,世紀陽光無論資金實力抑或管理水平,都遠未達到成熟的地步。如果說修路是造木船,開發房地產是造輪船,那麼修建摩天大樓幾乎是造航母。
摩天大樓的建安成本高,建設週期長,銷售困難大,稍有不慎會功敗垂成。
楚天舒接着說:“站在政府角度,只要大樓建起來了,是一大政績,可作爲企業卻得考慮經濟效益,你算過成本漲麼?”
衛世傑從冰箱裏摸了一瓶可樂,咕咚咕咚灌了幾口,說:“一般樓房的建安成本每平米一千多塊,摩天大樓的建安成本估計要每平米九千左右。”
“是啊,而且後期的維護成本也十分驚人。據說海的金茂大廈,一年光清洗大廈外牆玻璃,得花費100萬。成本擺在那兒,因此摩天大樓的市場售價、租金都將超過周圍的建築。”楚天舒問道:“青原有這個消費力和市場容量嗎?”
“市心可能還行,青北很難說!”衛世傑說:“不過,生態城如果能實現可持續發展,幾年後應該會有盈利。”
“永遠記住,現金爲王!”楚天舒說:“一個再好的項目,哪怕兩年後有幾個億的盈利,可要是途資金鍊斷裂,那什麼都沒有了,連企業都得破產倒閉。玩這麼大的項目,你的實力又這麼弱,途只要有一點風吹草動,世紀陽光將陷入萬劫不復的境地。做企業首先要考慮的是如何好好地活到明天,否則再壯麗的日出也無緣一見。”
楚天舒的話點出了問題的核心!
揹負沉重的債務,世紀陽光得小心翼翼地呵護自己的資金鍊,必須保證能夠逐年償還銀行的貸款與利息。一旦資金鍊斷裂,整棟大廈都將作爲抵押品收歸銀行名下,未來再怎麼升值,也與他衛世傑沒半毛錢關係。
“剛纔說的是商業風險,另外還有政治風險。”楚天舒遲疑了一下,接着說,“葉慶平如今身居書記之位,的確能在青原呼風喚雨。可要是他哪一天調任了呢?繼任者會按照他設計的藍圖來建設生態城嗎?”
楚天舒參加臨江大學emba班的時候,聽彭慧穎等教授講課,舉過不少企業家野心過度膨脹,在玩以小搏大遊戲時轟然倒下的案例,最著名的例子是,當初珠海的某某大廈,不讓雄心萬丈的某企業家,從巔峯直落谷底?
楚天舒的分析可謂鞭辟入裏啊!
衛世傑默默地點着頭,並掏出一支菸點。
好在向晚晴不在家,否則,一定會將衛世傑掃地出門。
楚天舒沒有制止他,而是拿出一個紙杯,放在了他的面前,問道:“論實力,鯤鵬實業和凌雲集團遠在世紀陽光之,葉書記幹嘛不去找他們?”
衛世傑抽了兩口,說:“葉書記說,青原新地標最好由本地企業來建設。”
“這應該是託詞!”楚天舒說:“據我所知,樂騰市的摩天大樓是鯤鵬實業投資建設的。我估計,葉書記應該找過鯤鵬實業和凌雲集團,他們知道這裏面的風險太大,都望而卻步了。”
爲了證實自己的猜測,楚天舒給吳夢蝶打了個電話。
一問,果然不出楚天舒的所料,葉慶平讓市招商局長藉故拜訪過凌雲集團,旁敲側擊地提到過類似的想法,但吳夢蝶以新項目太多,資金週轉困難爲由,婉拒了這個項目。
很顯然,鯤鵬實業也沒有接棒的意思,否則,葉慶平用不着跟衛世傑繞這麼大的彎子,費這麼多的口舌,玩一手欲擒故縱。
從政治意義來說,王致遠肯在樂騰市投資建設摩天大樓,應該是更看好樂騰市委書記溫慶雄的政治前程,所以纔不願意綁在葉慶平這條船。
見衛世傑一直沒有說話,楚天舒問:“老衛,你到底怎麼想的?”
衛世傑深吸了一口煙,彈菸灰的時候,突然意識到了楚天舒家裏禁菸,便咧咧嘴,掐滅了菸頭,說:“老楚,你講的很有道理。從商業角度,世紀陽光似乎不應該冒險去玩這個蛇吞象的遊戲,但是……”
“你是擔心與葉慶平的關係?”楚天舒說。
衛世傑點了點頭。
是啊,如果不是葉慶平的默許,土地整理的活兒世紀陽光能拿得那麼輕鬆麼?得罪了葉慶平,今後能有好果子喫麼?!
衛世傑又回憶起,葉慶平剛纔與自己的對話,特意問了“你現在的身家,快十個億了吧?”
這可否理解爲一種提醒,是要你衛世傑知恩圖報。
衛世傑曾經多次想過回報葉慶平,但葉慶平從不收錢。
人非聖賢,誰能無慾?
衛世傑一度也很納悶,這個葉慶平,難道是同聖賢一樣的無慾之人,整天除了一門心思琢磨如何爲人民服務,沒有一點私心?
漸漸的,衛世傑開始明白,葉慶平的確不是一個貪財之人,但要說一點私慾也沒有,那也未免泯滅人性。
葉慶平不喜歡錢,卻喜歡有人給他送政績。
這些政績,除了造福百姓,自然也會助力葉慶平的仕途。
只是,葉慶平這回要的是一棟摩天大樓,衛世傑只能暗暗叫苦,葉書記啊葉書記,你真喜歡錢,哪怕幾百萬、千萬,我老衛眼都不會眨一下會掏出來,可你現在要的東西,卻可能會搭我的身家性命啊!
衛世傑忽然覺得,清廉如水的葉慶平,貪腐成性的杜憑風,更難以侍候!
說實話,想給葉慶平送錢的人,在青原能排起長龍,可真能給他送政績的人,估計不會很多。
如果說,衛世傑考慮的是經濟因素,楚天舒考慮的則更多的是政治因素,葉慶平之所以急切盼望着有企業能投資修建一座摩天大樓,是因爲唯有如此,他打造青北生態城的宏圖大略才能具備堅實的基礎,也纔有超越溫慶雄的政治資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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