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下搪瓷碗，周洋洋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角。
“再來點兒吧？”奶奶伸手去拿搪瓷盆，卻被他擋住了。“我喫飽了。”周洋洋說。
坐在旁邊的方小圓也剛剛放下筷子，不過她沒下桌，而是將手裏的飯碗遞給奶奶，大聲說道，“再來一碗！”在小喫貨方小圓的認知裏，美味的手擀麪可沒有隻喫一碗的道理。
她伸手捏了捏周洋洋的胳膊，又跟自己的比了比，“你這麼瘦，應該多喫飯。”她說，“只吃這麼一點兒就飽了，怎麼能長高呢？”
周洋洋垂下頭，看了看蜷在小板凳下面的雙腿，囁嚅道，“我在家也喫這麼多。”
村裏人幹農活，體力消耗大，飯量自然也大。父母從早到晚辛苦勞作，一年到頭卻賺不到幾個錢，這些都被早早懂事的周洋洋看在眼裏。他覺得，只要自己少喫一點，爸媽就能少辛苦一點。
可方小圓不答應，她把周洋洋的飯碗一起端起來遞給奶奶，扭頭對他說，“你喫得多，長得壯，纔不會受人欺負。其實那個小喇叭根本沒什麼厲害的，不過也就是長得比你高些，力氣比你大些而已。”
聽了她的話，周洋洋沒再推辭，猛吞兩大碗麪條才放下筷子。他覺得自己從沒喫得這麼飽過，站起身連腰都彎不下去。
“走，我請你去小賣部喝汽水。”他從衣兜裏摸出兩塊錢，豪爽地對方小圓說。
這個時間，村裏人都下地幹活了，只剩下些不能勞作的老人靠在村頭歪脖樹底下下棋聊天。周洋洋從小賣部出來，手上多了兩瓶黃澄澄的汽水。他把其中一瓶遞給方小圓，說道，“我記得你說你最喜歡的水果是橘子，這個汽水也是橘子味的，你嚐嚐。”
方小圓接過汽水，指向黃土路邊一塊表面平滑的大石頭，“我們去那兒。”
周洋洋走過去，伸手抹了把石頭，張開五指，發現手掌心變得黑漆漆。這裏每天走人過車，掀起的塵土都堆在這大石頭上。可方小圓是個城裏小姑娘，鞋子上沾塊兒污漬都要鬱悶好一陣兒，更別提坐在這大石頭上了。
“你等着。”他說完，放下汽水瓶，轉身朝小賣部跑去，出來時手上多了件深棕色的尼龍外套。周洋洋將外套在大石頭上鋪平，做了個請的姿勢，“請坐吧。”
方小圓搖了搖頭，“我不能因爲怕弄髒自己的衣服就把別人的衣服弄髒。這是不對的。”
“沒關係，我跟阿姨討的是人不要的衣服，”說着，他指了指舊衣服手肘上的破洞，“你不坐，大不了也是扔，廢物利用嘛。”
聽了他的話，方小圓再沒猶豫，一屁股坐了上去。
午後焦灼的烈日下，小山村裏的空氣跟着燥熱起來，連知了的叫聲也變得懶洋洋。兩人喝完了汽水，坐在樹蔭下乘涼。
方小圓眯起眼睛，透過樹葉間的縫隙看那金燦燦的太陽，忽然被眼前的陰影擋住了視線。她定睛一看，原來是小喇叭。
“村頭是我的地盤，沒有允許不得擅自闖入！”他高聲說，“我現在命令你們立刻從我的地盤滾出去！”說完，小喇叭不忘扭頭囑咐自己的“屬下”，“周洋洋的聯盟資格已經被我取消了，記住，以後誰敢跟他玩兒，就是在跟我胡某人作對！”
站在他身後，那些方小圓根本不認識的小跟班兒們各個擺出凶神惡煞的架勢，藉此向小喇叭表明自己的衷心態度。
周洋洋站起身，“你我之間的恩怨不關他們的事，別把他們也扯進來。”
“怎麼不關他們的事？告訴你，你現在是聯盟的罪人，不是與我爲敵，而是與整個聯盟爲敵！”小喇叭氣勢洶洶說道。
方小圓坐在大石頭上，聽得一愣一愣。她從小玩兒的都是過家家、當廚師、照顧動物、給洋娃娃換衣服，這些什麼“恩怨”呀、“聯盟”呀她聽都沒聽過，不知他們是跟着哪個動畫片學會的。雖然小喇叭和身後的小跟班兒都一本正經板着臉，她還是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這笑聲可惹惱了小喇叭，他認爲自己的威嚴受到了挑釁，厲聲喝道，“不準笑！”
這話不說還好，剛說出口，方小圓笑得更歡了，她捂着肚子前仰後合，想停都停不下來。
小喇叭的臉蛋黑裏透紅，搞不清楚她這演的究竟是哪一齣。
“盟主說了不準笑！你再笑就是違反盟規！”連小跟班兒也看不過眼，出面阻止她。
方小圓用手搓了搓嘴角，逼着自己將這突如其來的大笑憋回去。她站起身，走到小喇叭面前，大聲問道，“你們是什麼聯盟？”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小喇叭昂着頭說，“我們是正義者聯盟！”
“正義者聯盟？”方小圓看着他，“你們又不是正義者，憑什麼當正義者聯盟？”
從沒有人問過小喇叭這個問題，他的腦中自然沒有答案。可是氣勢不能輸，他挺起胸脯，居高臨下看着方小圓，義正辭嚴說道，“我說我們是正義者聯盟，我們就是正義者聯盟！”
方小圓伸手將周洋洋拉過來，攬住他的肩膀，“那我們就是勇敢者聯盟。周洋洋不是被你趕出聯盟的，而是不想在你們正義者聯盟裏待，主動退出的。”
“你胡說！根本沒有什麼勇敢者聯盟。”小喇叭大喝道，贏得擁護一片。
“我說有就有。”方小圓扯着脖子喊，聲音不比他們任何一個人小，“有正義者聯盟，憑什麼不能有勇敢者聯盟？”
“這裏只能有一個聯盟，就是正義者聯盟！”
“不對，是勇敢者聯盟！”
爭執愈演愈烈，連坐在歪脖樹下的老人們都給驚動了。不過在他們看來，這些半大孩子爲守住自己的聯盟而據理力爭的激烈場面不過是一場小小的鬧劇而已，過不了多久就會平息。沒有人出面勸阻，情況漸漸失去了控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