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把抽屜裏的零碎物件紛紛掏出來堆在桌上,終於在最深處發現了自己要找的東西。那是一個由深海植物葉片組成的小冊子,邊緣高高翹起,已有些年頭了。
“喏,登記一下。”妖精魚將冊子推到周洋洋麪前,指示道。
周洋洋在自己身上摸了又摸,想起唯一一隻鉛筆留在了遞給方小圓的揹包裏,“我沒有筆…”
“筆?”妖精魚眨着眼睛看他,“那是什麼東西?”
“沒有筆我要怎麼登記呢?”
妖精魚無奈地搖了搖頭,眼前站着的這個不是靈魂的傢伙像是故意跟它找麻煩一樣,總是說出些不知所謂的話來。它乾脆利落地翻開冊子,拽住周洋洋的手,結結實實按在上面。
五根手指和小小的手掌印留在冊子上,壓出了個凹凸不平的淺坑。葉片抖動兩下,張嘴將這剛印好的圖形吞了進去。周洋洋嚇了一跳,立刻縮回胳膊,生怕它連自己的手指也一併吞了。
妖精魚將葉片一整個兒地扯下,捲起來湊在耳邊,聽它說了兩句話,重新放回冊子,塞進抽屜,並衝周洋洋揮了揮手,“跟我來吧。”
它扭動身子朝前游去,別在腰上的一串鑰匙叮噹作響,隨着它身體的律動撞擊着彼此。
“你要帶我去哪?”周洋洋忍不住問道。
妖精魚轉頭看他,叉起腰來,“你不是要找老先生嗎?我當然是帶你去找老先生了。”
見它的樣子像是快要生氣了,周洋洋乖乖閉嘴,安安靜靜跟在身後朝海塚深處走去。
海塚的模樣並不像名字聽上去那麼可怕,這裏四處裝點着由發光海藻組成的街燈,高矮穿插着排列在路邊,不斷揮舞手臂。腳下是金色的細沙,踩上去綿軟得彷彿置身雲端。海水的浮力讓周洋洋感覺不到自己身體的重量,輕鬆一跳就有一米高。
每次落地時他的腳都會陷進細沙之中,在小範圍之內濺起金霧一片。那些沙子隨水波流動,飄蕩許久後才緩緩落回地面,慢動作一樣。轉過頭,還能看到自己深淺不一的腳印兒。
每隔幾米,路邊都站着一兩隻傘形的海底妖精,目送他們從路中央走過。周洋洋懷疑自己產生了錯覺,他總覺得這些妖精看自己的眼神有些不善,低頭竊竊私語,像是在講他的壞話。
他輕輕碰了碰妖精魚的尾鰭,好奇地問道,“它們到底在說什麼呀?”
妖精魚低頭看了看他的腳,沒好氣地說道,“它們說你要是繼續把這路上的細沙弄得到處都是,就要你加入清潔妖隊伍,留在海塚掃地。”
周洋洋這才意識到自己剛剛的行爲是不文明的,並且給別妖造成了麻煩,趕忙轉過頭向那些傘形妖道歉,放輕腳步,再不敢跳來跳去了。
走過長長的主路,妖精魚向左邊的岔路口拐去。
這條小巷很深,道路兩旁已經沒有了發光海藻,只有層層疊疊的海貝殼立在兩側,牆壁一樣。粘在上面的珍珠隱隱發着光,勉強能做路燈用。每扇貝殼的中央都有用黑色墨水畫上去的奇怪圖形,看不出究竟是什麼東西。
“老先生就在裏面,你自己進去吧。”妖精魚說完,轉身沿來時的路叮叮噹噹朝巷子外走去。
燈塔裏,方小圓抱着膝蓋坐在牆角,就着微弱的燈光翻閱那本由“老師”親手書寫的著作。
這本書看着不起眼兒,卻是一本真正的妖精世界大百科。裏面包羅萬象地記錄了各種曾經或現在仍生活在這世上的妖精、它們所屬的類別、固定形態和性格特徵。
“低等級的妖精只能作爲服務妖生存…”讀到這裏,方小圓撅起了嘴巴,“這不公平,憑什麼等級低的妖精就只能爲等級高的提供服務?人生來都不分三六九等,怎麼妖精還分等級?”
“這是由妖精們的屬性決定的,低等級的妖精沒有自由行事的能力,就算你讓它們獨自生存,它們也是做不到的呀。”燈塔解釋道,“換句話說,它們存在的意義就是爲其他妖精服務的。比如我,我的作用就是爲生存在海里的妖精們照亮回家的路,讓它們不要在黑夜裏迷失了方向。還有這盞燈,它的作用就是讓你能看清楚東西。”
方小圓扭頭看了一眼立在一旁的燈,一動不動。
“它也是妖精?”
“那當然。”燈塔伸出手推了推那盞立燈,它立刻朝旁邊挪了一步,靠近方小圓。“這妖精世界裏的一切都是由咒語組成的,它們被創造出來,時間久了就能動,能講話,更久以後就能工作,能去咒語學堂,能成爲一隻真正自由的高等級妖精。對於每一隻剛剛被創造出來的妖精來說,它們的機會都是均等的。你看到的所謂等級並不是原因,而是結果。”
“這麼說,老師的年紀一定已經很大嘍?”方小圓猜測。
“那當然,想要成爲高等級的妖精需要經過漫長的等待,但凡是能去咒語學堂上學的都要幾十歲了呢。”
得知這裏隨便一隻妖精的歲數可能就比自己的爸媽還要大,方小圓喫驚極了。
“你呢?你多大了?”她好奇地問燈塔。
燈塔挺起胸脯,自豪地說,“我不久以前纔剛剛過完二十一歲生日。”
方小圓默默放下書本,站起身。她擡起手摸到自己的頭頂,又伸過去在燈塔的頭上比了一下,“可是我們兩個一樣高誒…”
“這有什麼。”燈塔晃了晃腦袋,“不同的妖精本來就高矮不一形態各異,要是按身高來區分年紀的話,老師豈不是還要小我一大截?”
周洋洋走進貝殼,眼看着大門在身後緩緩關閉。原本坐在貝殼深處角落的一顆碩大珍珠浮起,極緩慢地漂到他眼前。
周洋洋以爲這是幫他照明的路燈,跟巷子裏的珍珠壁燈大同小異,想也沒想便繞過去繼續往前走。這時,身後忽然傳來自己的名字,“周洋洋,你來找我有什麼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