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利時觀察團的團長嘆氣：“將軍，我們早就提醒過你了。”
杜賓將軍仔細回想一下，可不是，在過去兩天裏，比利時方面的將領們多次提到德軍的火力極其猛烈，幾乎可以絞殺一切形式的步兵進攻，按照傳統戰術打的話，沒有一名士兵能夠活着出到距離出發陣地一百碼遠的地方。當時他認爲這不過是比利時人在爲自己的失敗找藉口，根本就沒有聽進去，他認爲憑證區區二三十挺機槍根本就不可能有這麼可怕的殺傷效果。他犯了一個協約國所有將軍都會犯的錯誤：按照自身的火力配置去揣測德軍的火力配置。協約國一個步兵師只有二三十挺機槍，這沒錯，但不代表德軍跟他們一樣！
真要拼機槍數量，德軍一個營就壓倒了他們一個步兵師！
這也不能怪杜賓，協約國的將軍都是這尿性，著名的英國陸軍將領黑格上將甚至說：“機槍是一種多餘的武器！”注意，他是在1915年說出這等驚世駭俗的名言的，當時交戰雙方已經有上百萬名士兵倒在機槍的瘋狂掃射之下了，面對殘酷的現實，堂堂陸軍上將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協約國將領的守舊和固執就可想而知了。都1915年了還有一大堆人沒有意識到機槍的重要性，杜賓將軍在戰爭初期犯這樣的錯誤似乎也是可以原諒的。
但是，接下來他的反應就真的讓人無語了。
聽了比利時人的話之後，杜賓將軍的第一反應不是反思自己，而是惱羞成怒，認定比利時人是在嘲笑他，嘲笑偉大的法國陸軍。惱怒之下他咬牙切齒的下令不計傷亡，全力進攻！
法軍同樣被那慘重的傷亡給激怒了，在將軍的命令之下，他們整營整營的投入戰鬥，平均每隔十七分鐘就有一個營加入戰團，放眼望去，整道戰線密密麻麻的全是紅帽紅褲的法國兵，法國的將軍似乎要用士兵塞滿整個戰場！
這下德軍就真的不客氣了，自戰鬥爆發以來就一直保持沉默的重炮羣發出了第一聲咆哮，火光噴涌間，一枚枚重達數十公斤的彈丸從炮膛中咆哮而出，砸向衝鋒的法軍，哪裏人員最密集就往哪裏砸，往往一炮過去就能收割數十條生命。迫擊炮更是火力全開，那射速甚至比步槍還要快，將法軍炸得血肉橫飛。當法軍好不容易挺進到距離陣地前只有一兩百米遠處，德軍炮兵不敢再開火了，可那射速驚人的通用機槍和輕機槍又交織出一片片密不透風的火網，將他們成羣成羣地掃倒。法軍士兵踩着同伴的身體紅着眼睛向前衝，他們已經完全麻木了，忘記了恐懼，忘記了悲傷，只知道衝、衝、衝，衝進戰壕裏用刺刀挑死那些該死的德國佬！
德軍用冰雹般砸過來的手榴彈歡迎他們。
法軍已經完全打瘋了，一波被掃倒，又衝上去一波，前仆後繼，許多士兵明明中彈了也不肯被擡下來，腸子被打出來了，用武裝帶一勒就繼續衝！一條腿被炮彈炸傷了？那就咬着牙往前爬！只要還有一口氣在，他們都要往前衝，死也要死在衝鋒的路上。法軍野戰醫院的軍醫用顫抖的筆跡記錄下了自己的所見所聞：
“士兵們的身體彷彿被狂暴的惡靈佔據了，他們的眼睛紅得可怕，喉嚨裏發出野獸般的嘶吼，只要還有一絲力氣他們都要繼續往前衝，哪怕被機槍子彈撕碎也不曾後退半步……許多傷員中彈之後拒絕被擡下來，他們還要繼續往前衝。被強行擡下來的也神情狂暴，用沙啞的嗓子高吼着口號，死死掐住護士的脖子差點將護士當成德國人活活掐死的情況極爲普遍。他們彷彿不知道餓，不知道累，更不知道痛，由於藥物短缺，許多傷員是在無麻醉狀態下進行手術的，他們一聲不吭，甚至可以說是滿不在乎，一做完手術就找人要煙抽，詢問前線的情況……”
在近乎狂熱的愛國熱情的驅使下，法軍爆發出來的勇氣和鬥志都是無以倫比的，他們不畏傷亡，駢足並肩高吼着口號一波波的向前衝，哪怕屍體鋪滿戰場也不曾回頭，他們的勇敢令人敬畏，法國人永遠可以爲他們的士兵在一戰時的表現而驕傲。然而，勇氣是消滅不了德軍那強大的火力的，面對輕機槍裝備到班的德軍，法軍這一次次正面衝鋒無一例外都變成了送死，他們的表現絲毫沒有比被他們嘲笑的比利時人強。戰鬥僅僅進行了六個小時就沒法再打下去了，法軍沒法再衝了，不是不敢再衝，而是戰場上的屍體實在太多，多到每走一步都很難不踩到屍體身上的地步了。
前線步兵被轟得血肉橫飛，後方炮兵同樣被轟得碎肢亂舞，戰場變成了屠宰場。
日落時分，屠殺停止了，第1集團軍第7軍在短短几個小時內死傷一萬七千餘人，已經喪失了戰鬥力，不得不放棄進攻。德軍也停止射擊，派出一名軍使前去跟法軍聯繫，允許他們擡走屍體和傷員，德軍保證不打。
杜賓將軍面色鐵青的下令派出擔架隊去擡傷員，德軍果然沒有開火。而德軍士兵也走出戰壕，在戰場上搜羅法軍的槍械和彈藥。法軍的步槍和輕重機槍使用的都是8毫米口徑步槍彈，德軍的通用機槍可以兼容這種彈藥，一天的戰鬥下來，德軍的彈藥消耗非常嚴重，現在停戰了，當然要蒐羅點彈藥補充消耗了。
法軍同樣沒有開火。大家都打累了，今天的廝殺到此爲止，各忙各的，要打也等到明天天亮了再繼續打。
一名德軍士兵在一名法軍士兵身上搜羅彈藥的時候發現這傢伙還活着，並且向他伸出兩根手指作夾煙狀————要煙抽。他猶豫了一下，還是拿出一根香菸點上火給那名傷兵遞了過去。那名傷兵卻喫力地搖頭，直到此時德軍士兵才發現，他的下巴已經被子彈打碎了，給煙他他都沒法抽。於是他坐在這名傷兵身邊一口接一口的吞雲吐霧，而那名法軍士兵則抽動鼻翼聞味，直到擔架隊將他擡走。
其實第7軍今天的遭遇已經足以證明，面對火力如此強勁並且擁有重炮支援的德軍，法軍在開闊地帶按照傳統戰術組成密集隊形發動進攻等同於自殺，如果法軍理智一點，就應該暫停進攻，採取更有效的戰術了。當天晚上的集團軍參謀會議上，一名年輕的參謀就提出應該改變打法，乘夜挖掘戰壕向前推進，盡最大限度縮短衝擊距離以減少傷亡，但這一提議馬上就遭到一致反對，就連被打殘了的第7軍軍長也不例外。杜賓將軍更是咆哮着讓那名參謀滾出他的指揮部，他表示：
“勇敢的法國陸軍從來都是直面敵軍槍口衝鋒的！我們的勇氣足以壓倒一切！我們的刺刀足以將一切撕成碎片！我絕對不能忍受我的士兵像鼴鼠一樣在戰壕裏爬來爬去，小心翼翼地接近敵軍！如果勝利必須用如此懦弱的戰術去獲取，我寧可光榮地戰敗！！！”
那名年輕的參謀被他吼得面色發白，但作爲參謀的天職還是支撐着他硬撐着懟回去了一句：“但第7軍的攻勢失敗了！我們在一天之內損失了近兩萬名士兵！上萬名傷兵，數千具血淋淋的屍體還不足以證明傳統的戰術已經過時了麼！？”
杜賓將軍惡狠狠地說：“仗只打了一天，德軍的陣地、炮兵力量基本保持完好，進攻沒有取得突破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僅僅憑着今天的失敗就想證明我軍的戰術已經過時了，你未免也太過短視了！滾出去！我的指揮部不需要像你這樣的懦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