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佛 >第二十四章 恍然行
    從龍虎山天師府告辭之後,三皇子巴爾措達因見得佛道之間種種跋扈與勾連,以及昨晚所得信中所言及的京都雲譎波詭的局勢,便是決意北轉,不再南下。是以,對外宣稱黃河修繕之事迫在眉睫,刻不容緩,命人收起笨重儀仗,快馬加鞭,也不循着官道,從江西省龍虎山直奔着中書省方向而去。

    悟虛之前從來沒有騎過馬,開始幾天很不習慣,手裏抓着繮繩,猶如落水之人抓着根救命稻草,被顛簸得不行。幸好莫恩擅長騎馬,魂魄雖滅,但肉身本能還存,悟虛調整好姿勢,稍加用心體會,便如衆人般,穩穩地坐在鞍上,兩腿夾着馬肚,穿林趟水,不在話下。

    一路上,三皇子和格桑師兄弟時不時地對其旁敲側擊,打探巴爾圖巴爾贊身死那晚的詳情,八思巴的用意,以及悟虛本人的身份。悟虛只推說當晚呂洞賓洞府中,巴爾圖巴爾贊二人,使出禁忌邪術,引動洞府禁制反彈和攻擊,結果身死道銷,還連累着自己和玄機子也受到牽連,而自己更是被困在洞府內數月之久。至於八思巴的用意和自己的身份,悟虛只是環顧左右而言其他,到了後來乾脆裝聾作啞,一言不發。

    那三皇子見悟虛一副高深莫測的樣子,卻不在意,在隨後的路途上,不再提起這些話題,只是不時命人送來好酒好肉,有時候還從沿途官員的進貢中挑出幾件奇珍異寶,送至悟虛帳中。悟虛也不推辭,一一笑納如須彌戒中,偶爾也將戒中莫恩原先收藏的衆生歡喜曼陀羅經翻出來,隨意送出幾章歡喜禪法門的經文給三皇子巴爾措達。一時間,兩人倒是相處得賓主融洽。反倒是那格桑忽、格桑禮二人,估計是肩負師命,逮着機會就往悟虛跟前湊,一會兒說敘敘教中同門情誼,一會兒說望師兄賜教法界妙法。悟虛見這兩個“呆頭呆腦”的喇嘛,如此不明世故,便端着法界之士、教中前輩的架子,藉着“開導”佛法的名義,不時將此二人訓誡一番。

    這一日下午,衆人已經來到江西省和河南省交界之處。三皇子傳令,棄蜿蜒官道,在一條河邊安營紮寨,只待明日天明,直接沿着河流而上,穿過前方峽谷,便進入河南省界內。悟虛似乎已經習慣了這種生活,日起則駿馬奔馳,一馬平川,看遍河山風光,日落則擇水而居,圍着熊熊篝火,和元朝王子、道士、喇嘛還有軍士等一干古人,美酒烤肉,高談闊論。悟虛自從偶然間發現也許是喇嘛教曼陀羅法界的緣故,喝酒喫肉對自己的佛門修行並無太大影響之後,便放下先前莫恩那張緊繃陰沉的老臉,一到晚上,便和衆人嘻嘻哈哈,酒肉不拒。三皇子巴爾措達等人只當這便是奪了莫恩舍的前輩,在恢復自己曼陀羅法界之後流露的真實性情,軍士們只當莫恩大師修行有成,性情也隨之而變,是以衆人略微詫異,便坦然接受。悟虛,卻是將此看作了一段超越時空的奇異旅程,遊山玩水、美酒佳餚,還有這元朝的若干風俗。

    所以,騎在馬上的悟虛,見得前面大隊緩緩停下,便知道今日到點,從馬背跳到地上,不由打了一個哈欠,伸了伸腰,然後笑着對那前來牽馬的軍士說道,“拉克申,今日我這匹追星跑了八十多公里,你可要找個水美草肥的地方,讓它好喫好喝好歇息着。”那披着羊皮冑甲,快步上前的軍士,一邊接過繮繩,輕輕地捋着這匹被悟虛稱爲追星馬兒的鬃毛,一邊用的聲音說道,“上師放心,俺拉克申那次不是選最美的水最肥的草。”悟虛哈哈大笑,擡手拍着拉克申的肩旁,說道,“蒙古漢子都是愛馬之人。你拉克申是蒙古漢子中的漢子,更是愛馬之人。待會,我請你喝一杯。”拉克申頓時眉開眼笑,右手搭在自己的左胸,深深地朝着悟虛一鞠躬,擡起身卻看到悟虛已經飄然遠去。

    不遠處,一名裹着袍子的宮女,端着一盆醃製的犛牛,站在那裏,見拉克申手牽駿馬哼着歌兒,嗤嗤笑,“拉克申,想不到慧明上師待你如此客氣,還邀請你喝酒。真是好福氣。”拉克申似乎和這名宮女比較熟悉,轉身牽着馬繞過去,“可不是麼,長生天眷顧,慧明上師是世外高人,修成界之後,對我們這些下等的粗人也是慈悲爲懷。”說完之後,又盯着她看了看,這名宮女身材高大氣色紅潤,敞口的袍子領露出一小塊脂若羊羔的胸脯,嘿嘿笑,“森敦格梅,要不今晚喝酒的時候你也抽空過來,上師說不定就傳授你無上歡喜呢。”那被喚作森敦格梅的宮女,聽得拉克申調笑之語,狠狠得瞪了他一眼,嗔怒地皺眉罵道“狗嘴吐不出象牙。拉克申,你就是個偷喫小羊羔還豎大尾巴的白眼狼。”說完,紅着臉,轉身離去。拉克申哈哈大笑,也不還嘴,牽着馬兒,哼起剛纔的小調,在空中甩打着響鞭,往那河邊樹林走去。

    卻說悟虛下馬,和拉克申說完話之後,漫步走到河邊,隨手摺了一枝柳條,垂入微微湍急的流水,驚得正要躍出水面魚兒,一個鯉魚翻身,急急潛走,只留下水花朵朵。悟虛也不在意,一邊拖着垂在河中的柳條,隨意撥動,一邊沿着岸邊走走停停,時而遠眺對面巍峨羣山,時而撥弄野外花花草草。時有軍士、宮女碰到自己,躬身行禮,悟虛都是毫無架子,揮揮手,面帶微笑,頷首示意,心中默唸道:“驢友們,你們好,你們幸苦啦。今天晚上烤什麼肉,做什麼茶,喝什麼酒”遇到熟悉的,叫得上名字的,悟虛也會像方纔和拉克申說笑一樣,寒暄幾句,閒聊幾句。

    忽然,宿營之處傳來喧譁之聲,仔細一聽,似乎有呵斥聲,以及皮鞭聲,還有漢人的慘叫聲。悟虛攔住一名剛剛從宿營地走到河邊的宮女,“發生了什麼事情你可知道”這名宮女正是森敦格梅,見得悟虛急急問話,忙放下手中的肉盆,伏地答道,“奴婢森敦格梅,是拉克申的族人,平素在宮中伺候伯顏娘娘起居,此次是奉娘娘之命,隨行伺候三皇子殿下的。剛纔將洗好的醃肉端進營中的時候,似乎看見抓了一個南人,被捆在一根木柱上,格桑忽上師似乎正在那裏發火呢。”悟虛閉着眼睛,側着身子,不去看這名宮女伏地行禮,忍住她前面的嘮叨,待聽聞有南人被格桑忽抓到營中,睜眼對着森敦格梅說道,“你快快起來。不必拘禮。”森敦格梅做足了禮節,聽聞悟虛如此說道,便也不再矯情,站起身來,琢磨着悟虛似乎很在意這件事,又回道,“奴婢遠遠經過的時候,好像聽得格桑上師罵那南人不知好歹。具體緣由卻是不知。”悟虛聽完,一個閃身,騰空飛向宿營地。

    片刻之間,便看到已經紮好的簡易營門口的一根木樁上,綁着一名五十左右的老人,身着單薄,骨瘦如柴,渾身上下血跡斑斑,那格桑忽此刻正拿着一根牛皮鞭子,厲聲喝道,“三皇子駕臨,爾等村民不知供奉,還百般推諉,着實可恨,着實該打。”那名老者,披頭散髮,目光渙散,似乎隨時都要暈死過去,強自掙扎着,發出低低的哀鳴,“上師息怒,上師饒命。”

    正所謂流星駿馬躍山河,驢友元人映篝火。

    漫漫旅途美酒醉,低低哀鳴誰聽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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