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大明佛 >第四十二章 夜色茫
    雪山下的一處山坳中,一名蒙沙女子藉着夜色,隱身於一顆大樹之上,但見其如狸貓一般,身體貼在樹幹,手腳抓着樹枝,仰頭目不轉睛地望着山頂那一片金光。片刻之後,金光閃動,一羣喇嘛紛紛從其中飛出,然後站在外面,三五成羣,竊竊私語。這名女子見狀,微微扭頭側耳,似乎可以聽得見相隔數百米之外的談話。那些喇嘛低聲細語片刻,便不再多言,齊齊坐在地上,打坐等待。

    一陣清風拂過,將這名女子的面紗微微撩起,露出一張閉月羞花的面容,正是那月疏閣趙彤。其兩道淡眉之下,一雙明目睜地圓圓的,神情專注之餘,露出些許失望的神色。待到一個時辰過去,小雪山頂金光散去,趙彤急忙屏氣凝神,手腳纏繞住樹幹,整個人如一片枯葉般緊緊貼着。待到八思巴、羌巴穆勒神念悠然一掃之後,率着衆喇嘛下山飛遠,趙彤全身一鬆,直接從樹幹滑落到地上,喘息片刻之後,用手撩開面紗,掏出香巾,擦了擦額頭細汗,扶了扶發叢正中的珍珠,方纔站起來,緩緩朝着山腳走去,回到今夜表演天魔舞的女子營帳之中。

    一會兒,已有三三兩兩的小喇嘛來傳法旨,點名某某女子,前往某某大喇嘛處伺奉。這趙彤先前乃是八思巴座下婢女,能歌善舞,頗入八思巴法眼,是以無人敢點其名。趙彤只是循着規矩,在此等了片刻,見再無上師相召,便和着幾個姐妹,各自散去。

    趙彤頭戴白紗,身披錦袍,一路蓮步,款款地回到月疏閣,閃躲過幾個酩酊大醉的酒客,隨意招呼過幾個嘴皮抹油的小廝,來到自己所居的閣樓,剛坐下喝了幾口茶水,便聽見門外有輕叩之聲,“趙姑娘,您要的南方胭脂送來啦。”。趙彤快步走到門邊,輕輕地拉開一道縫,稍一端詳,便將這名送胭脂的小廝迎了進去,一邊高聲說道,“你且莫先要銀子,待本姑娘試試胭脂再說。若是有半點摻假,你便休想得着一個銅板”那名俊俏的小廝,進得屋來,一邊四下打量,一邊嘴上說道,“姐姐還信不過我只管一試便知。”說完,渾身一身霧氣升起,轉眼變作一個微微佝僂的老嫗。

    這名老嫗,五十多歲,穿着一身灰色的綢緞,兩鬢斑白,頭上斜插着一根玉簪,見趙彤躬身行禮,徑直走上前來,慈祥地扶起趙彤,將其微微摟入懷中,憐惜地說道,“幾日不見,可還好”趙彤幾分依偎着這名老嫗,幾分撒嬌道,“奶奶去南方玩耍,也不帶上彤兒。”老嫗嘆了一口氣,說道,“奶奶哪裏是去玩耍啊,此次南去,差點丟了老命,回不來了。”

    原來這名老嫗,人叫劉嬤嬤,也是山東諸地的白蓮教壇的一名長老。前幾日,韓山童、劉福通在白鹿莊立盟起事,劉嬤嬤也受邀參與。卻不料事有不密,白鹿莊被圍,韓山童身死,劉嬤嬤等人僥倖隨着劉福通,突出重圍。隨後,與劉福通等人相商之後,依舊潛回大都,收集情報,以策應劉福通隨後的起義。

    趙彤聽聞劉嬤嬤靠着劉福通的白蓮令,浴血奮戰,方纔脫身,注意到劉嬤嬤白白的一張臉,急忙問道,“奶奶受的傷重麼”劉嬤嬤拍了拍趙彤的肩膀,搖搖頭,坐到椅子上,一邊自顧自的倒了一杯茶水,一邊暗中壓制住體內隱隱泛散的傷勢,擡頭露出一個笑容,“不礙事的,奶奶好歹也是凡塵六層的修爲,區區幾個小喇嘛韃子,又能把奶奶怎麼樣”

    趙彤不疑有他,便坐到一邊,輕輕攏了一下秀髮,說道,“今夜喇嘛教在小雪山山頂召開法會,八思巴和羌巴穆勒等盡皆在座。”那劉嬤嬤眼中精光一閃,忙問道“可有打探到什麼機密”趙彤搖搖頭,“這次他們似乎頗爲小心,不但早早地將我等遣散,而且還佈置下結界,將山頂之處隱沒於一片金光之衆,中途更是將真人以下的喇嘛送出結界。彤兒的又不敢靈識出體施展那千里潛聽之術,怕被發現,所以只是隱約聽那些小喇嘛說什麼莫恩身死道銷,慧明修成法界,本教如何化解大劫這樣的話語。”

    劉嬤嬤忙說道,“彤兒你也做得對,若是你施展法術,只怕靈識剛剛接觸那片金光,便已被察覺。”說完,擡頭忽然看見趙彤頭頂發叢中嵌着一個龍眼大小的珍珠,便指着珍珠問道“此物從何而來”。

    趙彤見劉嬤嬤問起珍珠一事,急忙取下頭上珍珠,答道,“這是今夜彤兒表演天魔舞,八思巴老國師隨手賞賜的。”劉嬤嬤看了看趙彤,又看了看其手心的那顆發着微光的珍珠,想了想,說道,“彤兒你先前作爲八思巴的婢女,頗入其法眼,此次八思巴破關而出,你可想法多加拜謁。一來可以藉助其威勢,受到其庇護,行事方便,少受刁難;二來,亦可尋機接其他觸喇嘛上層,留意到一些蛛絲馬跡,甚至機密消息。”

    趙彤聽得劉嬤嬤如此一說,低着頭低低地應承着,腦海裏卻浮現先前悟虛來月疏閣那晚發生的事情,以及今夜悟虛瞧見自己頭上珍珠欲要撩開面紗的舉措。

    那劉嬤嬤察言觀色,見趙彤似乎心有所思,等了片刻,問道“彤兒,這幾日,是否認識了什麼人”趙彤心中微微一驚,嬌嗔道“彤兒每日隱於月疏閣,也未曾拋頭露面於來往酒客,哪裏認識什麼人呢。奶奶多想了。”

    劉嬤嬤嘿嘿一笑,意有所指的說道,“瞧這珍珠大小與成色,在元庭貢品中也算是極佳的上品。也只有八思巴這樣的尊崇之人,才能隨手賜出。倒也配得上我家彤兒。”說罷,止住欲要撒嬌的趙彤,拉着趙彤的說道,“彤兒也是二十出頭的大姑娘啦,待劉長老在南方起義成功,奶奶便將你護送到義軍之中,幫你找一個頂天立地的漢家男兒。”趙彤滿臉通紅,蚊子般低聲私語道“奶奶不許胡說。”

    “奶奶怎麼是胡說啦想當年,奶奶和你爺爺洞房花燭夜之時,纔剛剛滿十四歲。那個時候比你還小,還是個小丫頭片子,扎着兩根小辮子,比你還喜歡撒嬌呢。”劉嬤嬤一邊說着,一邊似乎回憶着年少之時,臉上有了一絲紅暈。忽然又雙手緊緊握住趙彤的手,厲聲說道“可惜沒多久,便有兩個喇嘛和一隊元軍跑到村子裏來,說是要追查白蓮逆匪。卻是捉雞殺鴨,搜刮財物,還要凌辱你剛生下你的母親,結果你父親,還有你親爺爺親奶奶,爲了保護你母親都慘遭毒手。那躲藏在隔壁我家的養傷的白蓮長老,實在看不下去,便翻牆與那幫賊人拼命,你奶奶我家那個漢子,十七八歲血氣方剛,將我藏好,也拿起斧頭,衝了過去。等沒了動靜,我爬出地窖,到你家一看,我家那口子和那幫元狗盡皆倒在血泊之中,那負傷的白蓮長老也力盡而亡,你那親母親也因驚訝傷心過度,不久便撒手而去。”

    趙彤雖然不是第一次聽見劉嬤嬤講述這些悲慘往事,但每次聽起,都是淚流滿面。此刻也不例外,緊緊地抱着劉嬤嬤,嗚嗚地哭着。

    劉嬤嬤圓睜着雙眼,豎着柳眉,撫摸着趙彤的後背,說道,“彤兒,不哭,不哭。奶奶自從那日嚎啕大哭之後,便再也沒有哭過了。”說吧,將趙彤又輕輕扶起,仔細抹去其臉上淚滴。

    趙彤過了片刻,緩過神來,坐回椅子,忽然看見劉嬤嬤嘴邊又一絲血跡,驚聲說道,“奶奶你吐血啦”劉嬤嬤這才注意到,自己方纔心氣浮動,沒有壓制住內傷,以至於說話之間,鮮血涌出,當下接過趙彤遞來的手絹,用手輕輕抹去嘴角血跡,說道“這次在白鹿莊,奶奶我不小心中了那狗皇子巴爾措達一擊噬心掌,因爲缺少藥材,所以拖到了現在。明日,奶奶便再去各大藥鋪問詢一番。”趙彤忙問,“需要何種藥材”劉嬤嬤卻不言語,直叫趙彤無需心便是,隨後又和趙彤說了幾句,便自自行離去。

    趙彤一臉擔憂地在夜色中送走劉嬤嬤,看着手中那顆圓潤的珍珠,又想到劉嬤嬤方纔的那些話語,心神一陣恍惚。站了片刻,將珍珠收入香囊,然後走到壁櫃處,抽出那本夾着信箋的佛經,將信箋取出,靜靜地看了一眼,便將其遞到香爐跟前,燒成了灰燼。

    正所謂山郊野外把身藏,原來彤兒不尋常。

    滄海月明珍珠淚,素箋詩情夜色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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