凜冽的冬風呼嘯，刺骨寒涼，萬木凋零。</p>
翊王府邸，送親的人馬剛剛離去，大紅的綢子和燈籠掛在廊檐下，飄飄欲墜。</p>
“上官宇，你最好乖乖地把這藥給我喝了！不僅這一碗，從現在起每日三次你都得好好喝。在給我留個一男半女之前，你別撒手人寰！我不要白白被人罵成剋夫命，不要剛成王妃就當寡婦！”</p>
沈忻月端着一隻白玉碗，站在翊王那昏暗的牀榻面前，對着那慘白無比的病臉，怒氣衝衝一頓招呼。</p>
她已經憋了又憋，纔沒在成親當日就哭成淚人。</p>
今日是她嫁入翊王府第一日，這翊王不去迎親也就罷了，還讓她一個人拜了個空堂。</p>
那上拜高堂是個空位置，夫妻對拜也是個虛假的，婚禮三拜就勉勉強強拜了個天地。</p>
拜天？呵，還拜什麼拜？</p>
若是蒼天有眼，命運怎會如此待她！</p>
更使人難以置信的是，這翊王府頂着個王府空架子，上下竟然只有兩隻手就能數完的僕人！</p>
一個做飯的，一個打掃的，一個看門的，一個採買的，還有一個據說是專門照顧那病秧子的。</p>
剩下五個全在另一個院子，伺候與她同一日嫁進府的側王妃。</p>
寒冬臘月，屋裏凍成冰窖，樓宇積起厚灰。</p>
一個僕人掃不了所有院裏的落葉和落雪，除了這主院，其他地方根本無從下腳。</p>
連那經得起霜寒的臘梅，都要死不死焉了幾棵。</p>
飯菜更是可憐。</p>
好歹是個王爺大婚，酒宴不設也就罷了，端進屋來的三菜一湯可謂樸素至極，連個整肉都看不見，一整的清湯寡水。</p>
她是尚書嫡女，雖說孃親死的早，不受繼母待見，可怎麼也是高門大戶的女兒家，爲何她就偏偏要受此委屈……</p>
哦，是了，是了，是那個害人不淺的指腹爲婚。</p>
沈忻月的孃親跟誰親不好，偏是與先前爲李家二姑娘、後面做了太子側妃、再然後成了翊王親孃的辰妃好。</p>
可是孃親啊，你撒手人寰地未免太早了些！</p>
沈忻月終於及笄，可以從沈家嫁出來脫離苦海，正盼望着有門如意的親事呢，這帶着辰妃遺命的陛下旨意就迅雷不及掩耳地到了沈家。</p>
如此一來，郎君們的情詩帶來的喜悅煙消雲散，挑選一位人品貴重又一心一意的翩翩公子比翼雙飛的希望化爲泡影……</p>
孃親你要是晚走幾個月，等辰妃也不在了，她那旨意豈不是就來不成了？</p>
可你偏偏走在了前面，而那遺詔，偏偏就是她見你先走了，才立了的。</p>
親孃啊，看起來你是專坑自己親閨女。</p>
——</p>
十五年前，沈夫人才懷孕幾個月，便與辰妃一起，左一言右一語，輕而易舉地改了兩個人的命運。</p>
辰妃和沈夫人同一年殯天歸西，一個春初，一個冬末，年頭年尾。</p>
那年沈忻月三歲，上官宇八歲。</p>
沈忻月若是能提早知曉，一及笄就得嫁個對她愛答不理的半死不活的病秧子，當時在親孃肚子裏恐怕會拼死拼活長成個男子，也免得生了出來遭這份罪孽。</p>
——</p>
“咳咳咳……咳咳咳咳咳……”</p>
黯淡無光的牀榻上傳來一陣猛烈的咳嗽。</p>
咳停後，看過來的是一雙極其冰涼的眼睛。</p>
沈忻月頭皮一麻，梗着脖子問：“怎麼？是有意見？有意見你喝完藥與我講，來！”</p>
她無視他的拒絕，上前扶住他剛纔咳嗽時抖成篩子的肩膀，坐在他身側，將藥碗又遞了幾寸過去。</p>
跟先生拿着戒尺逼着學生寫字一樣，嚴厲的眼神直直地盯着那倒想張又不想張的嘴。</p>
“喝藥呀！你剛娶了我，現在不能死。”</p>
見他不動，她擡手就把碗壓上那固執的脣。</p>
“怕苦，不敢喝麼？”</p>
她的目光專注，一眼不眨。</p>
“你信不信，你不喝，我就讓人來給你掰開？”</p>
她說得到做得到。只要她下令，她那兩位女侍衛肯定會利落地上前行動。</p>
到時候別說將嘴掰開，就是把他脫光了丟在這冰天雪地裏，量這王府也無人敢攔。</p>
不，無人攔的住！</p>
“……喝。”</p>
半響後，上官宇終於認命般開口，聲音沙啞。</p>
“那就好，趕緊的！你這胳膊重的要命，你快喝完，我把你放回去靠着。我手快撐不住了……哎呀，你別往後仰，都說了我撐不住了。”</p>
聞言，往後仰了仰的身子艱難往前躬了身，順着沈忻月的碗不喘氣地將藥喝了下去。</p>
他也不知怎地，竟然將這藥喝了。</p>
頗鬼迷心竅。</p>
沈忻月欣慰一笑，所幸，這病秧子是個識趣的。</p>
看病的太醫說了，王爺這咳疾雖然不輕，一日三次好好吃藥卻是有好轉餘地的。</p>
還說這幾年他身子沒好，而且越來越嚴重，不是因爲病太重，而是因爲這王爺不張口，這藥，喂不進他嘴裏。</p>
再好的醫術跟藥材那也經不起病人不配合的磋磨。</p>
這病人先前不配合就罷了，還脾氣古怪，手段殘忍。來府裏的太醫少說被他罵走十個，甚至死了兩個。</p>
當然，那也是幾年前了，他翊王剛病沒多久，還有些力氣折騰別人。</p>
如今半口氣吊着，悶在那昏暗冰冷的一角，想作妖恐怕也作不起。</p>
“吶，獎勵你一個蜜餞。”</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