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描摹中途發現不少細節,對她進一步調查外祖母應有幫助,她心中遂多了幾分欣喜,進廳時不免笑容靨靨,神采煥然。
可她剛提起裙裾邁入門檻,臉上的笑容便滯住,被眼前的情景驚地瞪大了雙眼——
曲水在汩汩作流,周邊的酒杯卻已經橫七豎八倒了一大片,婢女們忙碌地收着空盤,撈起投擲於水中的狼毫、字畫等物。桌下,好幾個兒郎深醉臥倒,衣衫髒污,毫無形象可言。連素來最在意體統的顧以潤也趴倒在了桌上。
上座,上官宇還在與顧禮大聲地猜着拳——“一錠金”“三星照”“五花驄”“闔家歡”的高亢嘹亮的聲音不絕於耳。
“舅舅又輸了!喝!”上官宇大着舌頭,衝顧禮揮着廣袖。
“喝喝喝!”顧禮面色酡紅,目光無聚,點了好幾次頭,不斷應和。
她立於門邊只片刻,便眼看着顧禮連喝了滿滿三杯酒下肚。而那廂,上官宇見顧禮飲酒,嘿嘿地晃着腦袋傻笑着,一絲一毫驕矜王爺的尊貴樣都無。
他這幅神態沈忻月可是太熟悉了,白雲山那次他喝成醉鬼,就是這般傻樣。
顧以白不知何時偷偷溜到她身邊,嘖嘖感嘆道:“表妹,你嫁的這位可真夠狠的,爲了讓你不暴露,可將這裏每個人都挑戰了一番!”
沈忻月訝異地看向顧以白,問道:“你的意思是,他跟這地上每個人都喝過?那,他喝了幾……壺?”
說到“壺”時沈忻月明顯心裏慌了慌,能將這麼多人喝倒,怎可能是幾壺能做到的。
果不其然,下一刻,顧以白便揭曉了答案。
他指着地上滾落的酒罈,眼中幾分敬佩,“吶,一半入了他腹中。”
沈忻月盯着地上的狼藉目瞪口呆,好幾個比兩個頭還大的酒罈,他,能喝一半?!
那邊上官宇見沈忻月與顧以白交談,刷一下從座位上站起身,大吼道:“小月……兒,不、不、不許同他說話!”
沈忻月被上官宇突然的高聲驚地眼皮一跳,她擡眸看向他,正要擡步往他方向走,便見他嗖一聲飛了過來,因着視線不定,落地後搖搖晃晃好一會才站穩,剛站穩就一把摟住她的肩,迷離的眼神幾分犀利地盯着顧以白。
“你,滾!離……離我夫人遠、遠遠的!”上官宇大着舌頭說道。
沈忻月順着他的手指頭看過去,上官宇指着顧以白的身側不知何處。
她被他這幅連人在何處都指不準的模樣搞地哭笑不得,只覺得他通身酒氣難聞至極,他放她肩頭的手臂還越收越近,將她都壓地搖搖欲墜。
上官宇還嘟噥着:“小月兒,給我洗澡,我臭,你不喜歡。給我洗洗……”
沈忻月一聽他見到她就開始胡言亂語,想起上回在白雲山湯池,他扯着她,嘴裏污言穢語不斷,行爲放蕩不堪,立刻決定打道回府,不讓他在顧府做出丟臉之事。
她衝上官宇道:“你別再說話了!我們現在回家。”而後摟住他的腰,向顧家唯一清醒的男人顧以白道別,匆忙地離了顧府。
上官宇閉眼一聲大吼:“沒醉!”
聽此一答,沈忻月再看着角落那個爲裝扮上官宇而特意準備的包袱,心中只剩一陣可惜。
本計劃今日待他去燈會上招搖一番,誰知遇到意外之事,他喝成這幅酩酊大醉的模樣,走路都難,怎能指望他做別的。
沈忻月有些失望地回到翊王府,陪上官宇去沐浴,被他藉着酒意胡鬧了好一通,又跟哄孩童一般將他哄睡,才得空鋪開描摹的畫,細細研究起來。
外祖母,到底是什麼人……
——
一年一度的除夕宮宴再度舉辦。
因朝政變換,比起前一年的盛況來,江都這回辦的,便冷清了許多。
歷安帝當時獨一人被上官宇從宮內救出,此時便是獨自在江都,未有先前任一嬪妃陪伴。雖日常也與女人酒池肉林、尋歡作樂,卻至今未封高等級別的妃嬪,隻立了幾個末等美人和良人,這些人尚無資格參與如此盛大的聚會。
老太后亦是留在了成州,成了上官逸封的太皇太后,想必,正與新朝新帝過着除夕。
於是,寬闊的大殿中,坐在上首的,便是孤單孑立一個皇帝而已。
而下首,亦未熱鬧幾分。
歷安帝膝下六個皇子五位公主,在江都的也只三子安王上官林、五子翊王上官宇。
爲了湊數,上官林不僅帶了正妃,亦將側妃帶來,幾個子女也全數被帶進宮,算下來安王一家十來口。翊王這處便簡單了,翊王和翊王妃而已。
江都此處,只翊王妃沈忻月有親戚顧家在此,卻也不是直系近親,算不得皇親國戚。此外,便沒有任何皇親國戚在此定居了。
故而,這除夕宮宴,一個大殿內,不足二十位主子,便冷清到顯得寒酸。
安王和翊王各自帶着家眷輪流對上座行禮磕頭後,便回了座,坐在歷安帝一左一右的下方。
殿中央歌舞不斷,絲竹管絃之聲不絕於耳,與流竄在衆人心中的那份壓抑的情愫形成了鮮明的對比。
歷安帝飲了一口酒,看了一眼安王,他正被五歲的皇孫纏着解九連環,又看了一眼翊王,翊王正神情專注地看着那翊王妃,翊王妃似乎在對他說着要緊事,這五子不時皺眉又點頭。
這個時候,人生第一次,他是真的深刻體會到何爲“孤家寡人”了。
那廂沈忻月給上官宇說的雖不是什麼要緊事,卻是跟歷安帝密切相關的。
她說:“雲璟,今年這宮宴冷冷清清的,還沒昨日顧家的熱鬧。你看陛下,眉頭深鎖,臉色落寞。明年若是還是如此,倒沒甚舉辦的必要了。徒添陛下感傷。”
上官宇皺眉點頭嗯了一聲,“本欲想辦法接來皇祖母,可如今成州那處皇宮戒備森嚴不說,皇祖母年紀過大,接出宮來亦是喫不消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