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墨雨要下到什麼時候啊？”黃申看一眼手機，此時時間已接近晚上十點。
巧紅掐算一下：“估計還要持續四十分鐘吧。”
小肉球在外面的廣場上歡樂的滾動着，在坑坑窪窪的墨水塘中將自己染成一身灰黑。
“後來，那些怪物怎麼突然就開始攻擊你了。”田常問道。
巧紅回答道：“因爲，在你們拿到我的真身的時候。真身的移動讓它們反應過來，我的能力當時不能獲得補充。於是，它們便羣起而攻之了。
“所有的負面情緒實體，從誕生時起，接受的指令只有一條，便是攻擊支配者和邪神。只有當邪神能力提升到古老邪神程度的時候，才能震懾住它們。”
“所以，當時有你在樓裏的時候，怪物都只能蟄伏在外面。”黃申插入一句。
他想到了曾在宿舍樓裏進入到另一城時，那位將自己拉回現實的男子，他鎮着整個宿舍樓，絕對也是一位古老邪神。
“沒錯，那個時候要不是因爲我就在周邊，你們就算躲上二樓也沒有用。”
“那麼，負面情緒實體攻擊邪神的目的又是什麼？”田常所問更爲深層次，每次遭遇這些怪物，都免不得要在它們瘋狂的進攻下折騰好久。他需要搞懂背後的緣由。
“應當是那位對局之上的存在所指使的。至於它的目的，我猜是爲了防止有邪神能威脅到他的地位吧。”
“爲什麼這麼說？”
巧紅一指還在廣場上撒歡的小肉球：“當我成爲古老邪神，接替一種情緒之後，便創造了他，應該已經摸到了對局之上存在的門檻。
“現在小傢伙一旦長成完全體，就不太聽我的話。不過我的能力還可提升，假以時日，必然會對對局之上的存在形成威脅。
“正是因爲這一點，我才如此猜測。”
解釋完，她又補充一句：“我本來想把他捏的好看一些的，可是作爲邪神的怪物，他誕生之後就變成醜醜的模樣了。”
小肉球聽到他們在討論自己，沾着一身墨跡滾過來，化出一隻手用力揮舞。
田常忍不住笑起來:“沒事，他小時候的樣子，還是挺醜萌的。”
“萌？”
巧紅所處的年代絕對不常用這個字。
墨雨依舊沒有停歇的意思，小肉球又滾向遠方，自去撒歡。
一時半會兒無法走開，只能廊下聽雨，田常開啓閒聊：“你和顧世的關係一定相當好。”
“是啊，我曾趕上顧家最好的時代，更有幸遇上顧家最好的人。”
巧紅一點點將所有情感敘述出來。
“我生活的時代裏，興許，我是整個關津渡最幸運的人。
“普通的民衆苦於他們的生計，顧家的長輩爲各種商貿活動煩心。同年齡的孩子，往往很早就被迫開始持家。
“唯有我和顧世，始終生活在宅邸的西花園內，根本無需顧慮。
“顧世一直對我很好，從小就認定我這妻子，並將一切營造成最美好的樣子。
“真的，很久之後，直到西花園的荒頹已經到了非常明顯的程度。我才知道，顧家正在不可避免的划向衰落。
“而他的父親更是無恥之輩，估計這事兒你們在記憶裏已經看過了。
“顧世始終護着我，甚至不惜與父親對立。最後，我終於直到了顧世父親的想法。我與顧世私下裏商討出一個妥協的辦法。
“顧世隨着家族內遷，我和幾個僅剩下的極爲老傭人擠回到宅邸最老舊的房子。
“當宅邸裏真正沒有人的時候。我才明白，有無顧世給我的世界造成的巨大差異。
“家宅事務突然落於身上，讓我完全不知所措。好在那時候，顧世每月還有書信過來，讓我多少還有些慰藉。
“然而事情很快急轉直下，一個季節之內，流產、老傭離世、亂軍洗劫。最關鍵的，與顧世斷了聯繫。
“於此同時，我還翻找到一本邪神線裝本，捲入邪神的對局。你們絕對無法明白我當時承擔的壓力，但我還是堅持了好久。
“壓倒我的最後一根稻草，反是來自顧世最後的一封書信。我本以爲他會告訴我他的情況，甚至，說不定還約定了下一個歸期。可是，信中他告訴我，他可能不會回來了。
“那天之後的對局，我獲得了邪神同意，主動放棄邪神的真身。進入到另一城。
“再後來，意識到自己已是一位邪神。
“我曾一度心生怨恨，架構美麗世界的，與掐滅最後依靠的，竟重疊在同一人身上。
“不過，我後來也明白了。不管是顧世或是我，都無能爲力。曾經擁有過的生活太過美好，在落入反差之後便更加難以接受。怨恨過後，是無比的悲傷。
“沒錯，在重新面對我的一生後，我變爲了名爲悲傷的古老邪神。”
巧紅的長篇自敘結束，望着天空還在落下的墨雨出神。
“你知道嗎？”田常遞來一張顧家宅邸的導覽冊，”哪怕所有關於你的記憶都被抹去了，但顧世一直知道在寧河有一個掛念，他一直都想要回來。”
導覽冊上，顧家名人介紹第二位:
顧世厚，近代民族資本家。家族內遷之後，受父親顧世所託，帶領顧家一支回到寧河，投資設廠，發展民族企業，爲寧河建設做出重大貢獻。
一張與顧世八九分相像的照片印在其上。
回到寧河的念想化作一顆種子，終於在顧世離開家鄉三十餘年之後，由他的兒子用一抔土俸回，深埋在空蕩蕩的顧家宅邸，努力將根紮下。在百年之後，迎來一次花開。
“你知道嗎？顧世他從小就護着我，他教會了我識字，他教會了我寫字。”
“我知道啊，他給你以信紙傳達思念的能力，也給了你等到現在的機會。抓緊手中的徽墨，他能用它寫出千百篇掛念你的家書。”
在跨越漫長的時間尺度中，等待的人，等到結果。
房間的地上鋪着幾張宣紙，八歲的男孩與九歲的女孩，雙手疊在一起。共同將一塊徽墨化開，清水逐漸變得墨黑，兩隻小手也染上黑色的痕跡。
男孩七扭八歪的寫下四個字：“你叫巧紅，我叫顧世。這四個字就代表了我們。”
巧紅吾妻，顧世吾君，見字如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