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四面八方 >第三章(上)
    01

    春暖花開的季節,榮軍醫院爲駐軍官兵普查身體,清除戰爭時期遺留的“隱身**”,終於拉開了序幕。

    序幕是丁範生親自拉開的。

    肖卓然的提議,前半部分得到了丁院長的首肯和大力支持,至於買X光透視機的事情,丁院長裝聾作啞不置可否,只好不了了之。在肖卓然看來,沒有像樣的X光透視機,其實排除人體內部遺留物的事情也就等於白說。

    但是丁院長不這麼認爲,丁院長說,只要忠誠黨的事業,什麼人間奇蹟都能創造。爲了證明這是顛撲不破的真理,有一天丁院長親自找到汪亦適,把自己的軍上衣脫了,往牀上一扔,捋起胳膊,喝令汪亦適,來吧!

    汪亦適被搞得暈頭轉向,迷迷糊糊地問,丁院長,你這是幹什麼?

    丁範生說,你說幹什麼?排除隱身**,首先從我開刀!

    汪亦適說,這是哪裏話?我沒有透視,沒有檢查,怎麼知道你的胳膊裏有沒有彈頭彈片?

    丁範生說,你是不知道,但是我知道。我這胳膊捱過三槍,颳風下雨就疼,你說這裏面不是隱身**是什麼?

    汪亦適,我不能因爲你颳風下雨疼痛就判斷裏面有東西。丁院長,這需要透視檢查。

    丁範生說,婆婆媽媽!檢查什麼,我說有就有,沒有也有。

    汪亦適說,醫學是科學,不是以人的意志爲轉移的。做手術是用刀見血的,我把它打開了,裏面要是沒有彈片彈頭,那不是讓丁院長白白流血受苦嗎?那我不成了反革命了嗎?

    丁範生嘿嘿一笑說,這是我給你下的命令,不管有沒有,你都得執行命令。打開它,有了,取出來;沒有了,縫上。就這麼簡單。

    汪亦適說,這種事情不是我們行醫者所爲,我做不出來。

    丁範生火了,一拍桌子說,汪亦適,反了你,你敢不執行命令?

    汪亦適說,我首先得尊重科學。

    丁範生看着汪亦適,看了很長時間才說,好吧,汪亦適,我求你了。我何嘗不希望凡事都按照科學規律來,凡事都按照科學程序來?可是,你也知道,我們國家目前還很窮,我們的新政權還面臨着許多困難,這個時候,我們就要靈活機動。如果我們凡事都強調科學,凡事都按照科學程序,凡事都要萬無一失,那麼我們什麼事情都幹不成。我現在交給你的任務,是在特殊時期的特殊任務。你幹了,無非有兩種結果,一種是幹成了,皆大歡喜;一種是幹不成,我們還可以重新嘗試。可是你不幹,那就只有一個結果,永遠也幹不成,永遠也看不到成功的希望。

    汪亦適暗暗喫驚,他沒有想到,這個看似粗枝大葉的院長,內心世界居然會有這樣的深謀遠慮。汪亦適差點兒都快被他說動了。汪亦適說,但是,我如果把你的胳膊切開,如果沒有彈頭彈片,你痛苦是一方面,可是我的名譽會受到很大的質疑,這是一個醫生最忌諱的。

    丁範生說,比起黨的事業,我們個人的生命都是渺小的,醫生的名譽算什麼?

    汪亦適說,一個醫生,往往把他的名譽看得比生命還要重要。

    丁範生不說話了,沉思了一會兒,對吳學敏等幾個助手和護士說,你們先出去一下,我和汪醫生單獨談談。

    吳學敏等人魚貫而出,丁範生親自把門關上,鬼鬼祟祟地湊到汪亦適的面前,突然變戲法似的從褲兜裏掏出一個物件,在汪亦適的面前晃了兩圈。汪亦適的眼神跟着丁範生的手轉動,眼珠子越瞪越大。原來捏在丁範生手裏的,是一塊花生米大小的子彈頭。

    汪亦適驚問,丁院長你這是要做什麼?

    丁範生揚揚得意地說,不明白吧,那我告訴你,這就叫兵不厭詐,虛虛實實,真真假假。你把我的胳膊切開,如果裏面有東西,皆大歡喜;要是沒東西,你把這個東西塞進去,揉巴揉巴,粘上血再取出來,那它就是我們取出來的第一顆人體隱身**,不僅你的名譽不會受到損失,更重要的是我們的行動就有了先例。有了先例就有了楷模,有了楷模就有了號召力。別看這小小的子彈頭,用好了,它就是我們衝鋒的號角,是我們陷陣的動員令,是我們榮軍醫院大有作爲的工作突破口。

    汪亦適明白了,他爲眼前這個年輕的老革命、這個鋼鐵般的漢子所感染,他的眼淚都差點兒被感動出來了,但他還是輕輕地搖搖頭說,丁院長,你的意思我明白了,但是我不能這麼做。

    丁範生一把收回拳頭,把那枚彈丸攥在手心,像公雞一樣伸着腦袋問,爲什麼?

    汪亦適說,我是醫生。

    丁範生說,醫生?醫生怎麼啦,醫生就可以不聽黨的話?在孟良崮戰役中,我的一個連長腿被打斷了,皮還連着,我讓醫生拿刀砍,他就拿刀砍,就這樣還救了那個連長。

    汪亦適說,那是在戰爭中。

    丁範生說,現在也是在戰爭中,我們現在要對付國內反革命的搗亂,要粉碎蔣介石反攻大陸的陰謀,要衝破帝國主義的重重包圍,我們現在進行的也是一場看不見的戰鬥!

    汪亦適躊躇了,躊躇再三,最後說,那這樣,丁院長,我給你檢查一下,如果真的有遺留,我就取出來,倘若沒有,我是無論如何不能動刀的。

    丁院長說,我覺得有。你就放心地切開,就按我說的做,沒有再縫上,我保證保護你,這是我們兩個人之間的祕密,到死都不說。

    汪亦適再一次被感動了。

    丁範生說的“兩個人祕密”這句話,像子彈一樣擊中了他心中最軟弱的部分。跟丁範生這樣貨真價實的老革命共同擁有一個祕密,而且是“到死也不說”,這個承諾既讓汪亦適感到莫大的壓力,也使他在突然之間產生了一種士爲知己者死的豪氣。汪亦適說,好吧,讓我來看看你的傷疤。

    丁範生胳膊上有三處傷疤,一處在手腕上,兩處在大臂上。汪亦適仔細察看了傷勢,很快就排除了一處,另一處傷疤雖然面積不大,但形狀有點奇特,像個旋渦,四周有些放射形的皺褶。他用手捏了捏,丁範生說,疼。他再使勁捏捏,丁範生立馬就齜牙咧嘴,噝噝地吸着冷氣。汪亦適感覺手指觸到了一個硬塊,再一使勁,丁範生“啊呀”慘叫了一聲。

    汪亦適一陣驚喜,他沒有想到,這真是歪打正着,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憑直覺,丁範生的這處傷口裏面,果真隱藏着一個遺留物。汪亦適的腦子一下子熱了起來,放下丁範生的胳膊,轉身打開了診室的門,向門外正在探頭探腦嘀嘀咕咕的吳學敏等人喊道,手術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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