筆趣閣 > 四面八方 >第四章(上)
    01

    榮軍醫院“清除革命功臣體內隱身**”的工作,之所以拖到兩個月後到了夏末才展開,有兩個原因,一是大別山的剿匪戰鬥還在繼續,一部分部隊又被抽調成立了水利師,部隊來回動盪。第二個原因是肖卓然迂迴了一下。

    肖卓然寫了一份調查報告,對榮軍醫院的醫療力量、設備情況進行了分析,並對皖西城駐軍傷病員情況進行了統計,提出了一套完整的步驟和方案。肖卓然越過丁範生將這個報告呈交給行署陳專員,陳專員覺得這個報告很有見地,方法步驟也比較穩妥,就把丁範生和肖卓然叫去談了一次話,要求榮軍醫院按肖卓然報告設計的步驟先行準備,不要盲目上馬。

    丁範生還想堅持,凸起眼珠子說,新政權日新月異,我們也不能束手無策。不能等。我們很自信,堅決完成任務。

    陳專員說,沒有設備,不能確定有沒有戰爭遺留物,怎麼做手術?

    丁範生說,我們的醫生有經驗,肉眼一看一個準。

    陳專員故意問肖卓然,是嗎,你們的醫生有這麼神?

    肖卓然說,那只是偶然的成功,不能作爲科學依據。

    陳專員說,是啊,做手術不是搞着玩的,要動刀見血的,打開了,裏面沒有彈片彈頭,那不是讓我們的同志白白挨刀嗎?

    丁範生說,打開十個,找到一個,就是勝利。

    陳專員問肖卓然,你說呢?

    肖卓然說,從醫學的角度上講,打開十個,找到九個都是失敗。一方面,我們給那個白白挨刀的同志製造了痛苦;另一方面,對於一個醫生來說,一次失敗的手術,就是一生的陰影。所以說,萬無一失的手術,既保護傷員,也保護醫生。

    陳專員說,這個要按科學規律來,不能盲目。

    肖卓然說,商周時期就有了對醫生的考覈標準,十全爲上,十之失一爲次,十之失四爲下,十次手術錯了四次,這個醫生就不能當了。

    陳專員轉向丁範生說,看看,老革命遇到新問題了。我認爲肖副院長的意見非常有見地、非常講科學。我們這些老革命要虛心了,不能老是按照戰爭的思路幹哦。

    丁範生陰沉着臉說,是!

    出了軍管會的大門,丁範生對肖卓然說,好啊小肖,看不出來,你還會借勢壓人呢。

    肖卓然苦笑說,丁院長,我說服不了你,只好拉大旗作虎皮了。

    丁範生對着太陽看了半天,突然轟轟烈烈地打了兩個噴嚏說,在戰爭年代,要是有人在背後做我的小動作,你知道是什麼後果嗎?

    肖卓然說,知道,槍斃!

    丁範生笑了,得意地拍了拍肖卓然的肩膀說,知道就好。不過說實話,要把設備準備充分了,要把人員培訓熟練了,這話從你的嘴裏說出來,我聽着不舒服,但是從陳專員的嘴裏說出來,我覺得還真是這麼回事。

    肖卓然說,是啊,人微言輕,陳專員是權威,一言九鼎啊!

    丁範生說,我看這個樣子,你很快就人不微言不輕了。不過這是好事,年輕人嘛,隨時都要挑大樑。

    一個月後,兩臺蘇式X光透視機和一批麻醉手術器械運到了榮軍醫院,這兩臺X光透視機中,有一臺是陳專員協調過來的,另一臺是肖卓然四處奔波從原國民黨江淮醫科學校留用人員的手中募捐過來的。

    “清除革命功臣體內隱身**”的工作,第一例手術指定由汪亦適實施,這是丁範生指定的,丁範生再三交代,只許成功,不許失敗。這本來不是個大手術,有了X光透視機,有的潛藏在體內的彈頭彈片直接就能看得出來,盲目性的問題基本上被解決了。但是因爲幾經風雨,加上丁範生大張旗鼓的宣揚,這項純粹的業務工作又被賦予了濃厚的政治色彩,汪亦適還是感到了空前的壓力,因此也格外謹慎。第一張片子拿到手上,反覆研究下刀的角度、路線、深度以及摘除的細節,甚至還在傷口周圍畫了三個方案圖。無疑,手術相當成功,乾淨利索,只用了半個小時,就從傷員的大腿上取出一塊平均直徑約兩公分的彈片。

    前十幾例都比較簡單,選擇的傷員多數負過輕傷,通過X光透視機就能確認有無遺留和遺留位置,一般都在肌肉淺層。汪亦適一個上午做了三例,下午手熟了,做了五例,其中一次性地在一個傷員的體內挖出四塊彈片和兩粒石子。

    丁範生一直在“排雷現場”,主現場就是汪亦適這裏。汪亦適在做手術的時候,心裏平靜如水,只是在一天工作結束後,丁範生又讓伙房給他做了四個糖水荷包蛋,端到他手上的時候,他才明白,他實實在在地爲解放軍、爲新政權做了好事。

    榮軍醫院“清除革命功臣體內隱身**”的活動很快就在皖西駐軍部隊颳起了旋風,兩萬多人的部隊裏有一大半人都不同程度地負過傷,這一大半人裏面又有一大半人懷疑自己體內有遺留殘骸,有的部隊甚至組建了重傷連、輕傷連、殘疾連,陸續開到榮軍醫院做檢查手術。

    醫院的兩臺X光透視機晝夜運轉,檢查出了上千名確實需要手術的人,而且這些傷員都希望由汪亦適親自手術。汪亦適馬不停蹄地工作,光手術刀就用廢了一斤多重,一個月下來,挖出的彈片彈頭和其他殘留物裝了半臉盆。到了最後,剩下的多是疑難傷情,有的彈片嵌在骨頭裏,有的深入到腹腔,接近心臟或其他內臟器官,位置高危,入刀路線要越過動脈血管和重要神經。手術難度越來越大,有時候一個上午只能做兩臺,有的則只能眼睜睜地看着彈片彈頭埋在傷員體內,卻無法下手。

    即便這樣,汪亦適還是聲名大振,不知道是誰最先喊出來的,半年之後,汪亦適已經是皖西城內外聞名遐邇的“排雷大王”了。到了這個份上,不光是部隊的傷員,那些在解放前參加過地下鬥爭的幹部和民兵,也有不少人來找汪亦適“探雷”、“排雷”。

    現在,榮軍醫院的規範化建設已經得到了很大的加強,各科室的設備基本上名副其實了,醫護人員也經過了正規的培訓。肖卓然在院務會上提出,可以借鑑原國民黨醫科學校的做法,把行醫和教學結合起來,一邊救死扶傷,一邊培訓人才,一批在實踐中成長起來的醫生,同時在醫護培訓班裏兼職任教。

    這次丁範生沒有反對,而是十分肯定地說,這個辦法好,這就叫從戰爭中學習戰爭,戰爭年代我們就是這麼做的。

    肖卓然說,排雷成功,給我一個啓發。我記得皖西城剛解放的時候,提出要把國民黨留下的老房子推倒重來,建一座新大樓。當時你問我,建那麼闊氣的大樓幹什麼,勞民傷財。我細細一想,當時確實腦子發熱,希望三年就建成社會主義。現在我倒是又有衝動了,如果有一天,我們富裕了,是可以考慮建一幢大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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