腳步聲頓在案前,施兼吾睨着桓儇。溫聲道:“老臣叩見大殿下。”
“施老坐吧。”桓儇指了指下首的位置,語氣疏漠,“如何。”
將手中醫案擱到桓儇眼前,施兼吾仍舊杵着柺杖站在原地。
“老臣只能盡力保住性命。畢竟人活着總比死了好。”施兼吾望着桓儇,盡力放緩了語調道。
“一點辦法都沒有?”
聞問施兼吾沒有立即接話。這事他不能保證,更不願意掐滅人的希望。至少在他來看活着總比死了好。
低頭看了眼手中紫檀佛珠,桓儇鳳眸半斂最終沉閉。
“孫太醫,你先送施老回去。夜深了仔細腳下的路。”
孫南禎聞言從屏風後走出,朝桓儇拱手施禮。隨即扶着施兼吾離去。師徒二人離開後其他人也相繼來同桓儇辭行。
直到屋內只剩下桓儇與裴重熙,她仍舊未起身。眼中染上悲慼。
扶着施兼吾走在宮道上,快到門口時。施兼吾突然停下來,認真地審視起身旁的孫南禎來。
“何必涉局此中。你在太醫院這些年,見過的骯髒事還少麼,爲何不懂得明哲保身。”
嚴厲的語調如何,孫南禎深吸口氣朝施兼吾躬身作揖。
“老師的教導學生不敢忘。只是人這一生總得要爲某件事去拼搏一二,我與他從中各取所需有何不可?”言罷,孫南禎將手中燈籠遞給了施兼吾,溫聲道:“夜路難行,這燈籠還是給老師吧。學生還要回去照看裴中書,恕不遠送。”
眼瞅着孫南禎快步離去。原本老態龍鍾的施兼吾在手中燈籠的映襯下,越發顯得滄桑起來。持着柺杖狠狠敲了敲好幾下路面,嘴裏唸叨着糊塗二字。
帶着巡夜金吾衛路過的郎將,認出這是已經致仕的施老,詢問過後。親自將人送到了朱雀門門口。
深夜的宮禁裏偶爾響起幾聲蛙鳴。棲鳳宮內的燈仍舊亮着。徐姑姑已經進來添了好幾回茶,由深到淺最後味道全無。
看着一直坐在榻邊的桓儇,孫南禎欲言又止。無論爲醫爲臣,他都沒有理由放着自己病人不管。可偏偏這人勸也勸不得,便是勸了只怕對方也不會理會他。
“大殿下……”猶豫一會,孫南禎還是喚了一句。
“你忙吧。本宮就在這坐着。”
一句話堵住了孫南禎接下來所有的話。他認命地點點頭,繼續爲裴重熙施針。按照施兼吾的意思,不管如何先得保住命。只有保住命後面的事情才能好辦不少。
循規蹈矩地迎了黎明。可惜太陽未能如約而至,迎來的仍舊是滂沱大雨。
高燒了徹夜的裴重熙,終於在孫南禎的努力下退了燒。這時進來送藥的徐姑姑看着滿臉疲憊的桓儇,同孫南禎一合計。準備了一副安神的藥方,給桓儇喝下,讓她好好睡上一會。
面對徐姑姑遞來的藥,桓儇沒有猶豫。仰頭飲下,不多時人便倚着錦榻小憩起來。
“可不是……”
熬了一夜的桓儇,睡得十分香甜。一直到晚上才醒過來,一醒來就迫不及待地詢問孫南禎,裴重熙的情況。
得知裴重熙已經退了燒並且醒了過來,她才鬆了口氣。
用過膳起身走到裴重熙身邊,望着臉色略有好轉的裴重熙。她嘆了口氣,“你總不能回回都嚇我吧?”
“阿嫵……”裴重熙啓脣喚了她一句。
“先喝藥吧。”桓儇端着藥盞,試過溫度尚可後方才舀起一勺,“這回不許再耍脾氣,不喝藥了。”
聞言裴重熙十分配合地喝藥,目光卻一直在桓儇身上打轉。
“眼睛怎麼腫得更桃子似得。我這不是好端端地坐在你面前麼?”說完裴重熙揚脣一笑伸手抹去桓儇眼角淚珠。
擱下手中空空如野的茶盞。桓儇湊近裴重熙,緊緊盯着他的臉龐。忽而斂眸,兩行清淚順着她臉頰滑下。
“爲什麼?那夜要……”
清楚桓儇口中的爲什麼指的是什麼,裴重熙勾了勾脣。滿眼憐惜地迎上她的目光。
“沒有爲什麼。阿嫵,我不能看着你死在我面前。況且我這不是沒事麼?”指腹撫過她眼角,裴重熙眼中斟滿笑意,“只要好生休養幾天,就會沒事的。”
溫和的嗓音落在耳中,桓儇眸光一閃。偏首避開了他的視線。倏忽的異態落在裴重熙眼中,從他眼中閃過無奈。
“我不會後悔自己做的任何決定。”
昏睡的日子裏亦有幾分清醒的時候,雖然不能動彈,不能說話,但是也能聽見桓儇與孫南禎交談的聲音。他的阿嫵還是一如既往的倔強。
寢殿內氣氛正是柔情似水的時候。早先前得了徐姑姑吩咐去打水來的白洛,捧了銅盆進來。
瞧見二人正含情脈脈看着彼此,放緩了腳步放下銅盆。
“大殿下。”白洛喚道。
聽見白洛的聲音,桓儇起身自個絞了帕子走向裴重熙。
看着桓儇手中布巾,裴重熙笑道:“做什麼?”
桓儇聞言也不答,動作輕柔地爲裴重熙擦臉。
他醒了,燒也退了,但是整個人卻也憔悴不少。瞧上去只覺得瘦了一大圈,又因着許久未打理,鬍子邋遢的,眼下只能用十分潦草來形容。
又重新絞了帕子,打開白洛拿來的修面工具走到裴重熙面前坐下。看着桓儇手中的修面工具,他眼中隱有笑意。
身爲公主的桓儇,自然是不會做這樣的事情。這是她特意同宮裏老嬤嬤學的,爲了不弄傷人,她認認真真地學了好幾天。這會子修面的動作自然是有模有樣的。
見桓儇認真的模樣,裴重熙忍不住笑。他見過桓儇許多模樣,可卻是頭一回瞧見她拿着修面之物的樣子,當真是十分的可愛。
“笑什麼?”桓儇換了帕子爲他洗臉時。突然聽見這聲笑,挑眉望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