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個字落下，在這本就寂靜的病房裏。
迴盪。
回味着……
“你說什麼？”
三秒後，趙劍眉頭緊鎖，盯着陳俊生，有些疑惑道，“謝我？”
“你難道，不恨我嗎？”
是的，在他的認知裏。
他與陳俊生的想法相同，兩人……可是仇人啊
可現在，陳俊生卻謝謝他？
懵了
“是……”
“恨也恨，可……恩怨分明。”
“你替我擋下那一枚子彈，理應謝你，否則……現在躺在牀上的便是我了。”
陳俊生不可置否，點點頭道。
“可我，是你的仇人啊”
趙劍呢喃道。
胸膛傳來的疼痛，讓他腦海裏不由的迴盪起當時的決定
不過，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爲什麼，要在那時，那一刻，衝出去替陳俊生擋下這一枚子彈。
以他的性格，一定不會擋。
從他看來，只要陳俊生一死，陳蒼穹必定會迴歸趙家。
而他們，則會一家團聚。
但……趙劍沒有
許是和趙封城的一同電話，亦或是楊如夢的死，讓他想開了許多
於是，他做了
沒有理由，沒有太多想法。
有的，只是當時的一個衝動，一個念頭。
“是仇人，也是恩人”
陳俊生呼出一口濁氣，倏然起身。
他的一雙深邃且滄桑的眼神中，第一次出現了迷茫。
以往，家破人亡後，七年蟄伏，他心裏只有一個念頭
東山再起，且報仇
可現在，此時此刻，他不知道用何等情緒，何種方式去面對躺在牀上的仇人。
說恨，也恨
當年是他和黃松林合作。
說不恨，也不恨。
現在，黃松林及黃氏家族全軍覆沒。
仇以得報。
“說報仇嗎？我也想報仇當得知七年前是你在背後指使黃松林，害我家破人亡，害我失去親愛的妻子時，我心裏是恨的也是怒的”
“後來，黃松林死了而你也以一個最不應該出現的身份出現了。蒼穹的——生父”
“爲家仇，我應該攛掇蒼穹與你對抗，且將他留在我身邊。畢竟，他那麼優秀？不是嗎？手握權勢地位的兵王啊哈哈現在，又有唐國帥坐鎮爲之背書。你說，他未來會比趙家差嗎？不會啊”
“可經過一段時間的思考，看着蒼穹在外爲大國奮戰，那麼辛苦，三番五次遭人陷害。我想，七年來的蟄伏，我爲的是復仇嗎？”
“大仇得報，我理應放下才是可見到你時，我便想起我們之間的淵源，也不過是三十年前在部隊的事。三十年前的事，假如現在再拿出來，爲那一拳，爲那一腳，你還會在意嗎？反正我是不會在意”
“因爲，我放下了”
“於是，我開始爲蒼穹考慮。他是兵王，他是神醫。雖說我不知道他這七年來，到底經歷過什麼，纔會變得如此優秀。這是他的事，我不問也不顧，我只知道，他是我的兒子”
“是我陳俊生撫養二十幾年來培養出教育出的好兒子，他沒忘本，這……便夠了”
“仇與恩告訴我，我該復仇，爲我妻子的死而復仇。可三觀和經歷告訴我，要替自己，要爲蒼穹，放下放下這段深埋在心裏的仇恨”
“不論是我也好，還是你也罷我們終是陪着蒼穹走一段路，未來將由蒼穹自己去完成若是一生在爲仇而奔波掙扎，活這一生，又有什麼意思？”
一言一句，從陳俊生的口中說出。
而說話時，陳俊生一步一步，朝着窗戶前走去。
望着陰雨連綿的天空，心裏也如壓着一片烏雲
很難受。
可難受又有什麼用？
除卻楊淑芬外，兒女皆健在，他虧欠的人，也不過是楊淑芬一人了。
逝者已逝，當生者如斯。
在最後一句話落下時，陳俊生也已經駐足在窗臺前，微仰着頭。
他再忍。
爲放下家仇有多難。
很難
可現在，他退步了
這些年的學識，讓他退步。
病牀上，聽着陳俊生這番話，趙劍久久不語。
“陳兄，二十餘年教育，方有蒼穹今日”
“趙劍虧欠於你，當有餘生去彌補你和蒼穹”
“我自認這些年在京城，學識見識等不差，可如今一見，在你面前，不過爾爾三觀也好，見識也罷，我落於你”
“七年往復，令妻之死，乃是我趙劍一人心胸狹隘造成今往昔，一槍一枚子彈，不足以彌補。且讓我由衷的向你，向楊淑芬——道歉”
“陳兄對不起”
一聲對不起，短短的三個字。
如一柄雷神之錘般，重重砸在陳俊生的胸膛上。
一抹熱淚，順着陳俊生的眼角流淌
他缺的是道歉嗎？
不缺
但不知爲何，他想哭。
是心裏對妻子深深的懷念。
此刻，病房裏。在趙劍說完對不起後，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陳俊生低着頭，早已泣不成聲
這場對弈，兩人……釋懷了
許久
不知是過了一分鐘，還是五分鐘。
陳俊生倏然擡頭，“我原諒你，但……我沒法替淑芬原諒你”
“好”
趙劍重重點頭，“蒼穹之事。”
“我不會插手，如果他願意回京城，那便讓他回。”
“如果不願意，趙家不強求。”
“如你所說，他是兵王未來必定不會比趙家差。迴歸趙家，不是雪中送炭，而是錦上添花。而且，趙家也只是他的墊腳石罷了”
“我老了。”
“現在，只能寄希望於蒼穹。”
陳俊生搖搖頭，苦笑一聲。
現在，當說出這番話後，他整個人輕鬆不少
似是解脫，亦是解放。
散了
散了
情緒，散了
“陳兄，你老了。”
“我不也老了嗎？五十幾歲的人了。”
“爲彌補陳兄，我想等病好，從趙家調動資源，在寧城建立公司，與陳兄相互合作。”
“未來，也好爲陳兄和蒼穹步入京城做鋪墊”
“如何？”
趙劍詢問道。
蒼穹集團，便是爲陳蒼穹鋪路的一家公司。
“你爲蒼穹鋪墊就好。”
“我已不問這些商業上的事，除非蒼穹有一天需要我幫忙，我再幫他”
陳俊生擺手拒絕，如今兒女雙拳，他也該過過退休的日子。
錢，不缺。
住，不缺。
又有何求？
見此，趙劍也不再強求，“好”
“且聽陳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