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倒了一桶水,也給自己簡單地洗了一個澡,才覺得渾身鬆開了一些。
此時,夜色已深。
她卻忽然看見門外有一個人影駐足,隨即,輕輕地敲了敲她們的門。
滄琰生怕季羨雪被吵醒了,趕緊去開了門。
“你怎麼來了?”
滄琰看着門外的季羨舟,復又側過眼看了看季羨雪,猶豫了一下,側身出了門,輕輕地將門掩了。
季羨舟抿着嘴笑了笑:“我睡不着,過來看看你,你果然沒睡。”
滄琰撇了撇嘴,你受了傷之後一直在睡覺,當然不困,她可是一直都沒睡覺的。
可想到這裏,卻驀然想起來,季羨舟那一下沉睡全都是因爲她,心裏便滿滿的愧疚,也不大好意思同季羨舟耍什麼脾氣了,便好聲好氣地說:“嗯,你現下想去做什麼?我陪你。”
季羨舟等的是這麼一句話,便說道:“很久沒同你聊聊天了,我想同你說說話。”
滄琰回頭望了房間一眼,心裏頭想了想,現下溫玄翦已然不會再害他們了,這漁村一帶十分安寧,想必也沒有人會來傷害季羨雪,再說了,堂堂的魔君李雲深也在這裏,一般的小妖也不敢來。
是以,滄琰點點頭,說道:“我聽聞你好酒,不如我們去喝喝酒,邊喝邊聊?”
季羨舟挑了挑眉,他從未同滄琰說過他愛酒,且府藏酒雖多,可怕誤事,是以他也喝得少,也不曉得她是怎麼知道的。
不過既然滄琰主動提出來了,季羨舟自然是求之不得,點點頭道:“聽你的。”
這小小的漁村哪裏有什麼好酒,景色倒是不錯。
滄琰特地回了仙族,從自己的司命星君府裏頭拿了兩罈子藏酒梨花釀出來。
而季羨舟,在那次他吻她的那個地方席地而坐。
滄琰懷裏頭抱着兩罈子梨花釀,也在他旁邊坐了下來,將其一罈遞給了他:“喏,我藏了整整一千年的梨花釀,今日你可算是有口福了。”
“那我真是榮幸之至。”季羨舟接過一罈酒,拔開塞子聞了聞,淡淡的梨花香溢滿了整個鼻腔,自詡將好酒都飲遍了的季羨舟也忍不住發自肺腑地感嘆了一聲:“可真是好酒啊!”
滄琰輕聲“哼”了一聲,語氣裏倒是跟從前一模一樣的倨傲:“可不是,若你說這還稱不什麼好酒,我可是會從你手頭搶回來的。”她也扒開了塞子,抱着穩了穩,一副十分沉迷的模樣,說着抱起罈子想往自己嘴巴里送了一口。
季羨舟將她的胳膊一攔,說道:“你這樣喝?”
滄琰懵了一懵,問道:“不這麼喝那應該怎麼喝?”
季羨舟伸出手,輕輕地彈了一下她的額頭,假意嘆了一口氣:“唉,這般好酒,讓你這麼喝,果真是糟蹋了。”
滄琰望了望自己懷的酒,偏着頭問:“那你想怎麼喝?”
“有杯子嗎?”季羨舟問,“最好是天然鴛鴦玉雕琢而成的夜光杯。”
滄琰想了想,伸出手,一對絕好的天然青紋飾身的夜光杯出現在了她的手,她將手伸向了季羨舟,問道:“這個可以嗎?”
“壁薄如紙,明如鏡,玉色透明鮮亮。”季羨舟又忍不住讚賞了兩句,“確實是好的夜光杯。”
好酒配好杯,理所當然。
可不是他太過挑剔。
愛酒之人,遇到這種情況,卻是怎麼都忍不住的。
季羨舟接過夜光杯,對着月色倒了一杯梨花釀,月白色的酒液在夜光杯之蕩了蕩,似是又異的色彩在杯流轉。
當真是美極了。
他對着滄琰敬了一杯,說道:“來。”
滄琰像季羨舟那般,也給自己倒了一杯,兩個夜光杯在月下輕輕一碰。
“乾杯。”季羨舟說。
“乾杯。”
滄琰一飲而盡。
季羨舟濾了一口,淺淺的梨花香充斥了整個口腔,有一絲絲清甜,卻也不像其他花酒一般膩,入喉之後,淡淡的醉意反而來了,他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脣,說道:“這酒後勁倒挺足。”
滄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晃了晃,說道:“你若是怕喝醉了,便少喝一點罷。”
“害怕的不是應該是我,而是你。”季羨舟晃了晃杯子,挑眉說道,“若是趁醉了做些什麼事情,喫虧的一定不是我。”
滄琰似乎是想起了什麼一般,眼眸清明瞭一瞬,隨即垂下眼睛,什麼都沒說。
季羨舟也沒說什麼,又飲了一口,說道:“我那日……受了傷,有點兒記不大清了,你……是不是同我說了些什麼話?”
也不過是不久之前。
卻輕描淡寫得好像是千帆過盡後,也不知道是誰差點兒醒不過來。
那日她說了些什麼呢,滄琰迷迷糊糊地想,她好像抱着季羨舟,哭卻也沒哭出來,一個勁兒地呢喃了什麼話。
那句話模糊又清晰,在嘴邊,可她卻不大想提起。
“我忘記了。”滄琰仰着頭看着月亮,月光打在了她的臉龐之,滄琰本生的白,這一下她的臉竟然顯得意外的有些慘白。
“也不是什麼大事。”滄琰模模糊糊地說,“所以我也記不大清了。”
“噢。”
季羨舟也不強迫她一定要說出來,既然她不想說,那不說好了。
滄琰伸出杯子,又同他碰了碰杯子,隨口說道:“你想同我聊這個嗎?”
“其實我想同你說說話。”季羨舟笑道,“總不能真的叫我同他們倆擠一張牀吧。”
這纔是季羨舟叫她出來的真正目的吧!
滄琰撇着嘴想。
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一杯又一杯的梨花釀下了肚。
這酒後勁真的很大。
季羨舟眯着眼睛,目光有些朦朧。
滄琰也是,抱着快要見底的酒罈子不肯撒手,搖搖晃晃地嚷着再來乾一杯。
季羨舟看起來有些醉了,眼睛微微眯着,身子雖坐得穩,卻顯得有幾分醺然了,他看着她,一句話都說不出口了。
半晌,他閉了眼睛。
滄琰側目看着他,迷迷糊糊地喊了兩聲:“季羨舟,季羨舟?你……喝醉了嗎?”
季羨舟閉着眼睛,半靠着空空的酒罈子,枕着自己的手臂,呼吸極爲均勻,卻一聲不吭,沒有搭理他。
看來真的是醉了。
滄琰鬆開了抱着的酒罈子,踉踉蹌蹌地小爬了過去,盯着他的面容看了半天,伸出了一隻手向他,輕輕地捏了捏他的鼻翼,撇了撇嘴,說道:“我,我還以爲你真的很能喝呢……原來真的醉了。”
她嘟嘟囔囔地說了些什麼,忽然湊近了他,碎髮遮住了她的側臉,隱隱約約遮住了月光。
然後,吻了他的額間。
撲鼻而來的梨花香。
滄琰擡起了頭,看着他,眨了眨眼睛,笑了笑,半靠了下去,枕在了季羨舟的胸口,微微蜷縮着自己的身體,竟也沉沉地睡去了。
卻也沒過多久,季羨舟忽然睜開了眼睛。
他的瞳孔竟不是平日裏漆黑的模樣,卻是染了幾分血色的猩紅之色,他微微坐了起來,滄琰順勢動了動,找了一個較舒服的姿勢,繼續睡了下去。
呼吸深深淺淺,也不知道亂了誰的心神。
季羨舟默然摸了摸她的臉龐,輕聲道:“我知你向來心狠,卻沒想到你竟真的把我忘得一乾二淨……”
滄琰側了側身子,季羨舟怕她醒了過來,一下子將手收了回來。
滄琰又挪一下身子,翻了個身,繼續迷迷糊糊地睡了過去。
季羨舟也不知道自己是不是鬆了一口氣,滄琰背對着他,他望見了她的背,忽然想到了什麼似的,身形一僵,手微微有些顫抖地去貼了她的背。
他垂下眼,言語裏帶着十分地愧疚,說道:“那個時候……沒幫你擋住……如今我,總算趕了一次。”他頓了一頓,“也不知道在你心裏頭,究竟來不來得及。”
竟是無濃重的悲傷。
他順着滄琰潑墨似的頭髮一下一下的撫着,眼底裏既是滿足又是難過,太複雜的情感匯聚在了一起,沒有辦法用言語形容。
月色流轉,兩個空空的酒罈子歪倒在一旁,梨花香依然久久未散去,一個身着月白色長裙的女子,青絲潑墨,臉龐泛着緋紅,長長的睫毛一顫一顫的,枕在一個身着玄色衣裳,長髮亦未束起的男子的身。
那男子有着最深不見底的眼眸。
而他分明聽見了那女子吻他的時候說的那句話。
“季羨舟,我沒有情絲的。”那女子說話時還帶着淡淡的梨花香,“你不要再喜歡我了。”
他當是怔了好一會兒的模樣,將那女子的身影深深刻刻地烙印在了自己的眼底。
“你不會喜歡我又有什麼關係,我喜歡你夠了。”
……
李雲深一下子睜開了雙眼。
他睡覺一向不會深沉,一有異樣,他便可以第一時間內感受得到。
如現在。
/42/4ml